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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栏被砸得连响几声,温离抬脸,对上士兵的眼睛,士兵被这无声无息的双眸盯的发瘆,怯怯地收回了眼神,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眼睛里美的不像个人。
“大人,小的一夜未眠,您通融下,让小的活着时能补个美梦。”温离边说,边挤出惨笑挪到士兵旁,悄悄松开拳头。
拳头里是枚金色的珠子,那灿烂的金灼热了士兵的贪欲,眼都直了。
士兵朝温离抛了个“会做人”的眼神,眼珠子贼贼地转了转,趁着没人注意,正准备把温离手里的珠子掏走,不料温离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往牢笼里拉扯,他狠狠地撞上木栏,铁链摩擦的声响撞进他耳里,闹得脑子嗡嗡作响,还未来得及作反应,两指使劲掐住了他的咽喉。
只看见那胳膊的主人一张漂亮的脸笑着,牙缝里挤出字,“对,我是死到临头了没错,我堂堂一个武朝四品官死时须得带几个陪葬的提面子不是?”
士兵恐惧的脸夹在木栏间挤压,扼制他命运的手迫使他要与那鬼魅般的笑,迎面而视。
士兵空出的手还没作反击,其他士兵闻声停了囚车,温离没打算真取性命,见其他士兵围过来,他便松了手。
只是撒泡尿的时间,留下了一辈子难以磨灭的阴影,士兵求着人跟他换了位置,再也不敢接近温离。
景司沅在马车里听见动静,掀开帘子,见士兵们围在囚车周围,敲打木栏欲要刁难温离,斥道:“没死就赶路!”
“是!”士兵们朝囚车啐了口唾沫,各回职位。
“武朝的外臣,进了南晋还敢撒野!呸!”
温离抬袖遮住了面,唾沫星子辱在他的衣衫上。
京城门外,负手伫立的沈纪言着一品紫九章纹官服,冠戴九旒冕,花白的山羊胡子下是一张不茍言笑的沧桑老脸,岁月磨练出他的老成持重,如屹立的伟岸雄峰,那一袭紫便是他满山的葱郁,一生的成就,他凝望着官道尽头的方向,正待景司沅归来。
随行的禁军穿着盔甲列队整齐地排在沈纪言身后,他的后侧旁站在一位年轻的男子,是负责此次押送的禁军领首。男子皮肤偏麦色,顶着烈日炎炎,汗水洗面,眉头不动,面色不改,宽肩虎背似如松,腿脚如扎入地底的根,是个练家子。
末时已过,刑部的车马出现在官道尽头,沈纪言从衣襟里拿出帕子擦干如注的酸汗,又把湿透的帕子折半放进袖中。
直到马车停下,景司沅掀帘下车,沈纪言步履阑珊迎上前来,行礼道:“沈纪言拜见景安王爷。”
景司沅连忙双手扶起沈纪言,忧心道:“太傅请起,您腿脚是又严重了。”
沈纪言直起腰,声音硬朗,精神气十足,道:“年纪大就爱犯毛病,都是小毛病,身子骨好着,王爷莫要为老夫担忧。”
沈纪言已过花甲之年,雪鬓霜鬟,威严不减。
越是这样,景司沅越担心。
“太傅要保重身体,为何不用拐杖,行动能方便些。”景司沅眼神关切地问。
沈纪言谨颜正色道:“不过是腿脚不利索,不妨碍陛下面前谏言,若是拄着拐杖面圣,恐遭小人鄙言,朝堂如此,老夫还不能离开。”
“平日里头用着。”景司沅蹙眉劝道。
“老夫的双脚还能支撑起这身子,不需靠外来之物,若是哪天老夫真迈不动了,再离去也不遗憾了。”沈纪言抬首深深望着城门上的“京城”二字。
景司沅看着沈纪言侧脸,叹了一声,望向同一处,“京城”二字,于他而言,是他千丝万缕的凝聚,是他日夜挂念和想要守护的家,时隔一年多,他活着回来了。
沈纪言出现在城门外,便是要亲自接景司沅回宫复命,石仲安和琉火同往面圣,温离则交由禁军押往大理寺狱看管。
温离双手环着膝,埋着脸,耳边是街市闹景的人流声,百姓看见禁军纷纷往道路两侧让开,囚车所到之处,交汇的嘈杂逐渐成了窃窃私语,对着这囚笼里头的人议论不停。
远处一头疾驰的烈马在人流里冲撞奔跑,惊得四下的百姓连忙蹿进一侧,把街市折腾的一阵鸡飞狗跳,马上的罪魁祸首是个模样俊俏的少年,扎着马尾,鬓发飞扬,他的马具精致齐全,身形稳当,见禁军挡了道,隔开几米远便勒住了缰绳,烈马抬起前蹄子,长啸一声。
“元崎,你押着谁?”少年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执着鞭子,烈马就待在街道中间来回跺着蹄子,叫禁军也过不去。
元崎是负责押送温离的禁军领首,从边境调回京城不足三个月,他作出手势,示意身后队伍停下,曹将军为他摆庆升宴时,这公子哥去过,他脑海里寻了寻,道:“原是梅家的三郎,当街纵马不是个好习,让你兄长知晓难免责罚你。”
元崎说话是客客气气,梅鹤翎听着心里没点舒坦的地,这不是在对他说教是什么?他虽不入仕,但他祖父是朔国公,单是一点,哪是一个禁军小官能说他的,更何况他大哥是宁远将军,二哥是九寺卫尉少卿。
梅鹤翎心里不悦,面上不恼,勒着绳,烈马向元崎前进几米,直到元崎的马跟前,才道:“按条例,押送犯人有严格指定的路线,元崎,你不按章法来,是要受查处罚的。”
元崎比梅鹤翎大上几岁,一句提醒话不过是出于职责所在,没想到这小子呛上了他,元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虚心道:“梅三郎警醒的是,元崎办完差就自行去刑部领罚。”
夕阳红霞粉饰了京城的迭嶂高檐,拉长的楼影将街边的一切笼在它的阴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