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后,梁京白又抱着黄清若从榻上回到浴桶。
浴桶内重新倒上热水、泡上药汤。
依旧是为黄清若排毒解药性的药汤。
不过,进浴桶的不再是黄清若一人,梁京白跟着进去。
他如同从前那般坐在她的身后,自后往前拥着她,手指轻轻地帮她梳理她长如海藻的发丝。他认为她的长发养护得不如从前。
她亦如从前那般柔软无骨般地往后靠于他的怀中,懒洋洋的,眯着眼睛,累得无法言语,甚至昏昏欲睡。
今夜的她则多了药力的缘故,纵情过后显得愈发萎靡不振。
——梁京白直接忽略显而易见的造成她萎靡不振的更深层次的原因:即,她其实不乐意理会他。
他更愿意多想一想,能在上巳节的夜晚与她重修旧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上巳节,是少男少女们相携出游的日子,就该与自己的意中人一道。从前他们便曾经一道过节。
慢慢理顺她的头发之后,梁京白掰过她的身子,迫使她与他面对面,他用毛巾带着浴桶里的水,轻轻擦拭她的身体。
擦拭至曼珠沙华时,梁京白问:“疼不疼?”
是他的明知故问。虽然他未曾有过挖掉刺青的经历,但他有洗掉刺青的经历——他洗掉的刺青,便在他的腹侧。在很早之前,早到给黄清若刺青之前,他给自己刺青过,后来因为剃度出家,不方便,他又自己制作了药水洗掉。
洗刺青的药水其实是通过腐蚀皮肤抹掉刺青,故而同样会留疤,结痂之前皮肤就像被烫伤一样会起水泡,结痂之后留下的疤亦是凹凸不平的,他通过自制的药膏,方才叫它远观之时规整些。
受戒时,外人见着,只当是他陈年旧伤。
黄清若从前见着,则问他,是否从前被野狗围攻时留下的伤疤。
彼时她恰恰歪打正着。因此他在此处刺青,为的是盖住最初的疤。而最初的疤,是他幼时遭受梁崇初等人的欺辱留下的。
他被一群野狗围攻,发生在黄清若进入梁府之前,他问她是从何处听闻的。
她知是从前梁府的奴役。
他心中不悦,怀疑她打听他幼时的事情,是为了嘲笑他。他厌恶自己曾经遭遇欺辱的一切过往。她提,便定然是揭他的丑,似乎妄图提醒他,他比她高贵不到哪里去,他和她一样是从低贱的泥土里成长起来的。
她倒识趣,从此再也不曾与他提类似的事情。而在最后与他一刀两断时,她重提了此事,举例说明他满口谎言,从未真心实意地将她看作他的自己人。他感到可笑。
思绪自往事中敛回,梁京白的视线重新凝定于被她毁坏的曼珠沙华上。
洗掉刺青尚且痛,她挖掉刺青,自然更痛。
故而他确实明知故问。
他便是要听她亲口告诉她。
亦是试图以此为话题,要她开口说说话。
榻上后半程时,她的药效基本消退了大半,她的意识便跟着清醒了大半。自那开始,她任何动静都不再出,满脸只向他透露着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