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眼光放远一点看,三年和三十年、三百年又有什么区别?同样是历史的一瞬--弹指一挥间。
现在,看你们有的人雄心勃勃、兴高采烈、跃跃欲试,我却感到很悲哀:你们的黄金时代已经完了,最辉煌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剩下来的是什么日子?是谋生的日子,在各种泥坑中跋涉的日子。
每个人都将面目全非。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和死亡!人一死,大概什么也看不到、感觉不到了。就像从没有到这个世界上来过一样,这一切就像从没有经历过一样。
可怕就可怕在这里!
我们无论经历过多少欢乐和痛苦,奇迹和平淡,到头来都会化为灰烬,荡然无存。
爱因斯坦为什么不怕呢?为什么不要医生人为地为他延长生命呢?
大智慧啊,大超脱!
因为他知道,他生前从事的一切,热爱的一切将永远不会消失。
他的相对论会消失么?令他沉醉过的小提琴会消失么?不会,不会。他的精神就在其中,就在其中永生--他是永生的!他还怕死么?死和活都是一种存在形式而已。
而我呢?而我们呢?
我们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上大学,为什么毕业,为什么拿工资,为什么喝酒,为什么流浪街头。
我们都是流浪汉,是这个巴掌大地方的匆匆过客。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章早嘶哑着嗓门唱起来,说喊更贴切些。
长长的、拖拖拉拉的队伍里开始有人和唱……和唱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和成了大合唱,把一支委婉、抒情的歌唱成了一支气势雄壮的进行曲。
为了天空飘飞的白云,
为了山边欢乐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警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行至铁道口,章早觉得道路前方有几只红灯一闪一闪的,像来到那种眼花缭乱的舞厅。
于进东说我到前面去看看。
不久就带来了几个警察:这是我们的章早老师。
章早记得他们问了他的姓名、单位等等,还问他要证件。章早说没带。夏天,谁带那玩艺儿。他说。
警察问,这是怎么回事,游行示威怎么的?伴着强烈的手电光在脸上照来照去,训斥也越来越厉害。
所有的学生都围着他们打招呼,说难得的,多喝了几杯,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一口一个对不起。于进东跟那个领头的警察说,田副局长认得我们呢,他儿子田军跟我们一个班,我们刚把他送回家……
该回家的回家!该回校的回校!不许再吵再闹!头儿狠狠地作结束语。也不看看几点了,再过三钟头都天亮了。人民养活你们,你们却吵得他们睡不着觉!
铁道口,火车一声长鸣,它的光亮和声音铺天盖地压倒了眼前的一切。
他们是翻墙头进的学校。
不管男男女女,大醉还是小醉,全都连拉带拽翻了进去,谁也没伤着。
万岁!万岁!大学生万岁!洞万岁!
一阵狂呼乱叫,遭来了几处姗姗来迟的斥骂声。
懵懂而忿然的骂声逗得他们笑得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