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那位送食盒的同志呢?”
我听到他这么问,心里猜测他必然是警备连秦铁秦队长无疑,于是敬礼回答道:“报告秦队长,他把食盒交给我们之后就……牺牲了。”
那人说:“你们有没有看过食盒里的东西?”
我和郝班长斩钉截铁地摇头。
那人似乎不信:“真的没看?”
我连忙回答道:“我们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没有看一眼!他把食盒交给我们以后,只说了两个‘鬼’字,说的时候指着破冰的江水里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
那人又连连咳嗽了几声:“除此之外,送食盒的人还说没说别的?比如一个口令?”
他见我和郝班长都在摇头,又试探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们一个‘万山深锁’……的口令?”
郝班长说:“他只说让我们把食盒交给你,千万不要打开看,再就是那两个‘鬼’字,旁的啥玩意儿也没有。”
那人这才微微嘘了口气,露出了一丝笑意:“听着,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实在是我不想你们牵扯其中,无辜送掉性命。记住了,今晚发生的事情一定不要对外人吐露半个字,最好把它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你们两个现在赶紧回城,晚归的理由你们自己编吧,就是不要提食盒一个字,如果你们不想丢掉性命的话。”
我的心思还放在那个从坟墓里爬出来接着又被毙掉的家伙身上,那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他把食盒提在手里之后,轻轻踢了那家伙一脚,对我说:“伙计,他已经死啦,你不会真以为他是只孤魂野鬼吧?”
我反问道:“既然不是鬼,为什么他会从坟墓里爬出来?这是座新坟。”
他回答说:“是座被翻新的坟。他是只鬼不假,只不过,并不是你心里想的那种东西。”
说话间那人把死者的头颅扶正给我看,我俯下身来,这才发现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血迹已经在创口周围凝结成痂。我更加有些搞不懂了,忙问他:“既然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你刚刚又说他是只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咳嗽了几声:“这是一只漂洋过海的鬼,他是日本人……”
郝班长接过话来:“小鬼子?这小鬼子满脑袋花花肠子,该不是来刨坟掘墓,弄啥宝贝的吧?”
那人笑着说:“这荒山野岭的能有啥宝贝?又不是王陵贝勒冢。他应该是城里武装暴乱的日本关东军残余分子,没地方藏了才躲进了棺材里。天寒地冻的躺在坟下头,换作谁也挺不了个把小时。你们恰巧经过吵醒了他,他这才从坟墓里爬出来,看到食盒后以为里边有东西吃,所以……看来这家伙已经饿得不行了。”
我和郝班长去搜尸体,果然找到了两把“王八食盒”手枪。待扒掉棉衣之后,我确信了那人所言非虚—死者虽然外边套了一件中国老百姓的普通棉衣,但是里边却穿着日军的军用衬衣。
我们再去查看那座新坟,但见坟墓后边被掏开一个窟窿,旁边堆放着一些乱石。原来这个鬼子在把坟墓刨开之后,将棺口移动后又重新覆上了土,而他则从后边的窟窿爬入棺材里。由于放倒的棺口朝北而不是向上,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合上棺材盖子。
郝班长看罢说道:“他娘的!这小日本子真是孙大圣的后代,一肚子猴心眼儿!要不是秦队长,我还真……”
那人放肆地大笑:“哈哈!怎么?共产党……也怕这个?”他还没有说完又大声地咳嗽起来,咳嗽止住后才说,“咱们就此别过,我还有任务要执行。记住我的话,路上小心。”
我和郝班长告别那人之后按原路返回。
将将走出查魔坟,郝班长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盯着我问:“小冯,刚刚秦队长走的时候说啥来着?”
我心不在焉地回道:“秦队长让咱们路上小心,记住他交代咱们的话,怎么啦?”
郝班长摇着头说:“不对,不对,不是这句,再前头那句,那句他说的啥?”
我回忆了一下说:“怎么?共产党……也怕这个?……是这句吗?”
郝班长“哗啦”一声解下背在身上的步枪,嘴里连连嘟囔道:“操蛋!咱俩让那个犊子给忽悠了,他根本就不是秦队长,他刚刚说的是‘共产党也怕这个’对不对?都是自己人,他咋能这么说呢?不行,咱俩得回去追他,我越琢磨越觉得这事不对劲!”
我觉得郝班长说得有道理,都是自己的同志,按照常理确实不应该这么说。如果真的是未落网的暴乱分子截获了食盒,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大麻烦。虽然现在我们并不知道食盒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但是既然是别人临死之前的托付,那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随着郝班长快步返回查魔坟。天上的大雪还在往下泻,好像怎么也落不完。
那天的大雪给我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描述它,可能……它一直下在我的心里吧!那些冰冷的雪片堆满我的胸口,结冰,一块一块的,这么些年过去了,它们和我的皮肉都长在了一起。我清楚它们这么干的理由,只是,我没有办法摆脱记忆带来的恐惧,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