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平仲平。”
手机里曾真的声音气若游丝,把张仲平吓了一大跳。
张仲平说:“你怎么啦?在哪儿?”
曾真说:“我在医院里,省人民医院,五楼,你能过来一下吗?”
张仲平接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健哥一起洗桑拿,张仲平把情况一说,健哥让他赶紧去。
省人民医院看病的人很多,大厅里挤得满满的,像一个集市,却很少能够看到一张笑脸。就像监狱里的人才真正懂得自由的可贵一样,人只有病了才知道健康的重要。也许人们的面部表情也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到医院里来的人都没有心思笑,每个人似乎都神色凝重,带着一种死鱼般的神情。
曾真却正远远地望着张仲平微笑。
曾真坐在五楼妇科门诊候诊厅红色的塑料围椅里,眼睛一直盯着电梯口,张仲平一在那儿出现,她的笑容马上就在脸上绽放了。张仲平一眼就看到了她,朝她快步走了过去。
张仲平走近了才看清楚,曾真脸色苍白,她的笑跟平时的完全不一样,是那种软弱无力的笑,好像努了很大的力,才把脸上的肌肉调动起来。
张仲平一只手抱着曾真的头,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曾真伸过来的一只手。外面阳光灿烂,曾真的那只手却冰凉冰凉的。
张仲平说:“怎么啦?”
曾真歪着头,从下往上地望着张仲平,很快地又朝他笑了一下,喘了喘气,说:“你快点表扬我吧,说我好棒的。我做掉了,你说的那个受精卵,已经有豌豆那么大了。”
张仲平说:“不是已经预约好了,说两天以后才做的吗?”
曾真说:“两天以后是周末,我怕你出不来,不能陪我,所以就提前了。”
张仲平说:“你怎么不跟我说,这种事怎么能够一个人来?”
曾真说:“瞧,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张仲平说:“你是真的傻呀,你看来这里的人,有哪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都有老公陪男朋友陪吗?只有一种人才没有人陪,小姐。我听说那些妇产科医生对小姐下手可重了,对她们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曾真说:“真的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好了好了,你别怪我了好不好?我下次改还不行吗?”
张仲平说:“呸你个乌鸦嘴,一次还不够呀,还下次?”
曾真说:“是呀,下次我可再也不敢不叫你了。你知道吗?我只是担心,我听人说,老公是不能看见老婆生孩子做人流手术的,说会影响夫妻性生活,尤其做生意的更不能看,说是……”
张仲平说:“别说了。你这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曾真说:“好了好了,别怪我了,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喏,你先把这些药去拿了,再上来扶我回去,我就在这儿等你,好吗?”
张仲平一边说好一边抱着曾真的头,让它紧紧地贴在自己的怀里,再在她脑袋上搔搔,这才转身去拿药。
省人民医院的电梯很大,大得能够推进去一副带轮子的活动担架床,满满地可以挤进去二三十个人。医院门诊楼里的电梯几乎每一层都停,因为每一层都有上下楼梯的病人。张仲平生怕别人挤了曾真,伸出两条胳膊撑在电梯壁上,把曾真围在自己的双臂之间,曾真搂着他的腰,紧紧地依靠着他。
出了电梯,张仲平架着曾真,慢慢地往停车场上移。张仲平说:“疼不疼?”曾真说:“这会儿不疼,麻药还没有消吧,就是没有力气。”张仲平说:“我来抱你吧。”曾真说:“算了算了。”张仲平说:“那我来背你。”曾真说:“你真的想猪八戒背媳妇呀?别人看了会笑的。你扶着我慢慢走吧。”
一到了车上,曾真就把头靠在了张仲平的右边肩膀上:“还真有点儿累了。”张仲平说:“那你把眼睛闭上别说话,养养精神吧。”曾真说:“好。仲平,你说我是不是身体太虚了?我看见在我前面做的一个,做完以后在床上好像没躺几分钟,爬起来就走了,没事一样。”张仲平没说话,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捏。
张仲平没有急着开车,他伸出胳膊从曾真的后背环绕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曾真仰起脸来看他:“仲平你下午干吗,有事吗?”张仲平说:“有事。”曾真说:“重要不重要?”张仲平说:“很重要。”曾真说:“哦。”就再也不吭声了。张仲平说:“我说的很重要的事,就是在家陪你。”
曾真笑了,是那种带了小小的爆破音的笑,一股小小的气流一下冲破了她的上下嘴唇。曾真说:“你真的好讨厌,坏死了。”
曾真把拳头举起来,却没有捶到张仲平身上,而是自然下垂了,从纸巾盒里抽了一张面巾纸,很快地在脸上抹了一下。曾真说:“我怎么会这么爱你?”没等张仲平答话,曾真又说,“仲平你要疼我。”
曾真是被张仲平抱上楼的,本来曾真也走了两步,看看不行,也就依了他。每一层都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曾真说:“累吧?”张仲平说:“有点儿。好久没有搞过锻炼了。”曾真说:“不对吧。起码是表述不准确,你只能说好久没做过负重运动了,其他运动你可是天天搞,比如说那种类似于蛙泳的运动。”张仲平说:“你的表述可以含蓄一点,可以说我们总是在客厅里讨论生活的艺术,在卧室里探讨艺术的生活。”
曾真在上医院之前就把做菜的原料全部准备好了,存在冰箱里,一只乌鸡,一条鱼,还有姜呀蒜呀以及从商场里买来的一包包的作料。
张仲平把曾真安排在床上睡好之后进了厨房,张仲平说:“看来你老公今天是壁虎爬窗户了。”曾真说:“怎么说?”张仲平说:“露一小手呀。”曾真说:“你行不行呀?”张仲平说:“求求你好不好,千万不要对我说那几个字,什么叫行不行呀,搞得我好像明天第一件事就得去找老军医似的。”曾真说:“好好好,你行你行,你什么都行,行了吧?喂,你不是说你从来不下厨房吗?”张仲平说:“我不下厨房是怕我做的菜太好吃了,你会上瘾,一不小心就会让你吃得浑身长膘。”曾真说:“讨厌。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呀?”
曾真说:“仲平你把厨房的门开着,我指挥你操作。”张仲平说:“好呀,你动口我动手,你负责喊我负责做。可是,你不累吗?”曾真说:“我主要是想看着你。”张仲平说:“鸡毛都拔得干干净净了,我还能犯什么错误?”曾真说:“讨厌,你不说痞话我就不把你当老公了?”张仲平说:“好好好,我就光听你指挥了,行了吧?你要我上我就上,你要我下我就下,你要我往左我就往左,你要我往右我就往右,你要我重我就重,你要我轻我就轻。喂,不对呀,要这样我不成机器人成傻瓜了吗?”曾真说:“你烦不烦?”张仲平说:“不烦,我一点都不烦。”
张仲平想起来了,类似的对话曾经有过,好像发生在他与江小璐之间,在江小璐家的浴室里,张仲平提出申请要帮江小璐搓背。张仲平还记得当时江小璐回头给了他一个湿漉漉的笑,她说的话跟曾真一模一样,也是说你烦不烦。他的回答更像是照本宣科,也是说不烦,我一点都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