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皓月当空,冷清的后殿内突然响起一声问询,简直叫人脊背发凉。
纵是宇文睿已经辨认出了是谁在喊他,依旧为这突兀的一声出了一层薄汗——他闻声转身,手下意识地想从腰间抽出长剑,但等到他把手放到腰部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了不让方才那些老家伙起疑心,自己在进太清宫前就交出了佩剑。
宇文睿停顿的片刻,重重白色帷幔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来人比他略高一些,着一件玄色衣衫,月光重影下竟有些不真切。可宇文睿又怎么会错认来的人是谁,他缓缓地放下手,又恢复了方才淡定的模样,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三弟。”
宇文襄走近来,四平八稳地又喊了一声。
午夜的风从未关紧的窗户缝里吹进,忽然就拂乱了白色纱幔,宇文襄就是在这时走到了他面前。兄弟二人隔着几米开外的距离相对视,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宇文睿想的是,宇文襄既然出现在这里,证明他这位不起眼的兄长已经洞悉了全局——至于宇文襄是如何抵达太清宫的,他倒没想的这么多——先前他以武德帝的名医下旨,除了尚年幼的老六老八和远在江南的老四,作为皇二子的宇文襄奉诏进宫也是寻常。
“二哥是来探望父皇的吗?”
宇文睿问了一句,宇文襄则闻言不语,后者想的是,到了这时候宇文睿还这般淡定,果然是蓄谋已久。
可现在却远不是叙旧的时候。
“三弟到了这时候还拿话诓我呢?”宇文襄微微一笑,展露出了从未在宇文睿面前有过的镇定,他缓缓上前几步,好叫对方看清楚自己的表情——也方便自己看清楚对方的神情——他平静道,“伪造父皇旨意,囚禁母后,又拿捏住了太医院和宗室王族的把柄……除却这些,想来京中武将大多在外头,也是三弟做的好安排吧?”
宇文睿见事情败露,亦不慌张。
“二哥说错了一件事。”
“何事?”
宇文睿挑起嘴角,“……四弟下江南也是我推波助澜的结果。”他既然要做这等大事,必定得早早安排,虽然江南赈灾是个肥差,可要是安排得当,也能是他心头大患的死期!
宇文襄默然。
“二哥啊二哥,您现在跳出来到我面前,揭穿我做的一切事情又有何用呢?”宇文睿大笑起来,目光中透露一丝阴狠,“咱们兄弟从小就一块儿长大,你不受父皇待见、与皇位无缘是事实,难道时至今日,你忽然又升起了夺嫡之心?”
“可二哥,您也不想一想,如今朝堂之上,宫闱之内,您有什么?”
“我们吴氏一族,乃如今大明王朝首屈一指!我既是吴家的男儿,身上又留着皇族宇文氏的血脉,皇位舍我其谁?若非……父皇被姓陆的女人迷晕了心窍,那宇文献哪里可以与我相争?”
宇文睿冷笑三声,“他此去江南,我沿途布下无数卒子,哪怕他能侥幸活着回来!也只能等到我登基大典之日了。届时……我在上,他在下;我为尊,他为卑;我乃真龙天子,他不过一介王爷罢了……还不是我想叫他怎样,他就只能乖乖的怎样?”
他早就想好了,待事成之后,他自是不能轻易要了宇文献的命,以免外人说他心狠手辣,对兄弟也不留情面——所以,他大约会给宇文献指一块天高皇帝远的封地,让他一辈子无召不得入京!
宇文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宇文襄却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似乎从未认识过这个兄弟。
他终于打破了自己的沉默,“三弟,你可有想过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宇文襄又上前几步,走到了榻边,他双手无兵刃,室内幽暗,衬得他玄色衣衫比平时更深。一双肖似武德帝的黑眸里竟有几分嗜血之意——靠的近了,宇文睿才从他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一惊,随后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室内光线不好的缘故,而是宇文襄的衣服上染了血,才会比平时颜色更深!
“……未央宫的禁军,皆已付诸,我杀了不少人,才顺利赶到太清宫……”
宇文睿脸色陡然一变,后退半步,坐倒在了床榻之上。
“不可能……你统共就那几个兵头,我可留下了数百人!”
宇文襄忽而一笑,摩挲着腰间的绸带,轻轻一抽,那根貌似无用的绸带便在他手上,寸寸坚硬起来,直到冷峭如铁——那端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软剑!
“三弟,你以为你准备周全,就能骗得过四弟和我了吗?”宇文襄好笑道,“你外头的人也算小心谨慎了,让我连兵器都卸了,可他们却不知我随身还带着一把软剑。”
指尖轻抚过软剑,冰凉削薄。
宇文睿愣了一愣,旋即大笑道,“我的好二哥!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投靠了四弟!我只当你和他那笑面虎合得来罢了!”床榻边的青年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向武德帝的枕头下摸去,很快就摸到了他要的东西。
“……怎么,做不了皇帝,便想做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四弟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肯替他办事。”
宇文襄轻巧一笑,“他什么都没许我,是我自己愿意。”
“二哥真是高风亮节!我怎么原先就没看出来呢?”
宇文襄不欲与之多费口舌,他干脆利落地执剑指向宇文睿,冷声道,“你若就此收手,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可留你一命。”
宇文睿盯着他看了半晌,讥诮一笑。
“我既做此决定,便没想过收手二字!”
话音未落,他猛然从枕下抽出一柄短兵,冷光乍现,与宇文襄劈头砍来的软剑相撞在一起,发出“噌”地一声,惊碎了满室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