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很好!”笑了许久,萧阳才重新开始说话,但仍笑个不停,“很好……墨家终于有所改变了,终于也在教你们一些实际的东西了……很好,你们没有经受我和岳兄经受过的那种毒药,这很好。”
萧阳的语气毫无讽刺的感觉,但这更加刺痛了薛武安,“贪财只是我的个人爱好,和墨家无关!”
萧阳猛地止住了笑,冷冷地看着薛武安,“这么说,他们还是在给你们教那些‘兼爱非攻’的毒药?”
“那是墨家根本,不可能废弃。”
“毒药就是毒药。”萧阳狠狠地咬着牙,“重复多少遍也是一样。我当年中了这种毒,很多年都无法解开,我最敬爱的兄长也因为墨家的毒药而死,你知道吗?”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
“如果不是你们的毒害,我们怎么会在被迫踏入这个乱世的时候仍然满怀希望?”萧阳的目光越来越冷,“岳兄奋战一生,为薛国抛头颅洒热血,又得到了什么?死于非命不说,全家还被王兄尽诛……是啊,那可是我们的王兄,抚养我们长大的王兄。”萧阳的手紧紧抓着案几,手背青筋暴起。
薛武安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萧阳的脸上忽然又换上了一层悲哀的神色。他把手放在那把铜剑上,轻轻地抚摸着,从剑柄一直抚摸到剑鞘的尖端,就像在摸自己的孩子。
看着他的表情,薛武安竟然差点流下泪水,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到底在这个老将军身上看到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抚摸了很久,萧阳看着薛武安,笑了笑,“但是……现在想起来,在墨家的那些日子,还是那么快乐啊。”
薛武安的双手握紧了,他咬了咬嘴唇,把视线挪到别处。
“这件事,你不用再参与了。”萧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如果是为了钱,我可以给你更多,只要你离开这里,一切好说。”
“将军……你要放我走?”薛武安惊讶地看着萧阳,他毕竟因为贪图钱财护送林安从晋阳跑到了这里,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大大地违反了墨家的规矩,就算萧阳现在砍了他,墨家其实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萧阳看着薛武安的脸,似乎要从上面剜个洞出来,“虽然你是个不肖的墨家弟子,但一来墨家对我的确有恩,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报答过,也算还一个人情。再有就是……放你出去也不会坏了大事,我的任务只是把公子带回晋阳而已。”
“这里距北成邑近在咫尺,难道将军不怕我出去给北成君报信?”
“北成君?”萧阳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我那个七弟脑袋像个榆木疙瘩,你这种墨家游侠是他最为不屑的,怎么可能相信你的话?他身为北成邑的封君兼守将,又怎么可能擅自出兵?”
被萧阳这么一问,薛武安的确无言以对,如果没有林安,除非北成君天真烂漫,否则绝不会相信一个墨家弟子护送内史的儿子从晋阳一直跑到北成邑这种事。他咬着牙看着萧阳,还想说点什么,心里却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他为什么要管林安的死活呢?
回想起这件事的起因,完完全全只是因为林安答应自己的那百镒黄金,但是在性命面前,百镒黄金又算得什么?自从遇到百里清之后,薛武安就明白这件事的可怕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是那种江湖儿女的迷狂麻醉了他,而现在他醒了。
他不欠林安什么,也许林安是罪有应得,又或者不是。这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是薛国人,也不是薛国朝堂的臣工将帅,他有什么理由为一个陌生人拼上自己的性命?
这种犹豫被萧阳看在了眼里,他笑了笑,拿起那把墨守剑,走到薛武安身边,把铜剑拔出一点,蹭了蹭薛武安手腕上的粗麻绳索,绳索立时便断了。
薛武安的双手失去了束缚,他把两只手放到身前,有些出神地揉了揉手腕,然后抬起头,看着萧阳。
萧阳正盯着墨守剑的剑身出神,发现薛武安正看着他,便笑了笑,把剑身全部插回剑鞘,递给薛武安,“你走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薛武安站起来,拿过那把剑,墨守剑仍然是那么沉甸甸的,就像巨子把它第一次交到自己手上时一样。
默立良久,他点了点头,向萧阳施了一礼,走出了大帐。
走出大帐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夜空,繁星和明月都一览无遗,那两个卫士就站在自己的两边,向自己施了一礼。
这时他才想起,林安就在隔壁的帐篷。
而他是可以听见刚才自己和萧阳的对话的。
在夜空下站了很久,薛武安踏出了脚步,没有朝着隔壁的帐篷,而是向着更远的地方。
他的身影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