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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里雪程(第4页)

他们觉得,今夜它们分外亲切,与往日夜晚在哨位上看它们时另有一番感触。他们觉得,这是大自然在今夜的恩典,在他们饥饿、劳累时,让这些俏丽的朋友来抚慰他们。

他们挖得更快。他们决不辜负星光,决心在灿烂的星光照耀下,提前完成任务。

他们不停地挖着,在那种手和足的有节奏的配合中,个个都沉醉于思念。谁也不会辜负这美好的星光。在这样洁净的夜晚里,所有美好的思念都蜂拥而至。

道路不断延伸。他们挖完一段,很快又挖一段,不断前进。那些美好的思念,使他们浑身是劲。他们有人想起:小时候,正是在这样的星光下,自己光屁股坐在青石板上,听爸爸讲嘉陵江汛期过后,赤着足的爸爸拿一柄钢叉,踩着水,去深潭活捉娃娃鱼的故事。爸爸捉住娃娃鱼后,嘿嘿地笑。娃娃鱼翻着小眼睛看他。末了进屋歇了,便做了一个活捉娃娃鱼的好梦。在梦中,梦见自己十分渺小,爸爸十分高大……他们中也有人想起:也是在这样一个有着繁星的晚上,用同一架水车,和同村的一个姑娘给苞谷地浇水。那星光啊,把人都照晕了。平时说说笑笑的伙伴,这一夜倒没有了言语,一垄地没有浇完,便忍不住只身逃走,在星光下面,漫步到黎明……

他们拼命地挖着。自从估计今夜能够与车队会合之后,就忍饥挨饿,甚至觉得身上不再那么冷了,腹中不再那么空空如也……

所有幸福的想象都与思念同至。

现在,明月也升起来了。起初,在雪山的山巅,好像燃了一盆火。他们的心里,便都有火燃了起来。火焰散尽,明月步入中天,小块的浮云爬上前去,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铜镜般的月轮上拭抹。那分亲近,是难以比拟的。

他们忍不住停下铁锹,凝视明月。所有幸福的想象,与思念同至。

他们中有人想起:有那么一夜,自己挑着行李,从车站直奔乡里。在月光下把门敲了几遍,妻子竟不相信是自己回来了,倒是儿子听出来了,从窗口伸出头来叫爸爸,又埋怨他母亲:“妈,你睡得真死!”现在,他想起他的儿子,儿子又梦见他的爸爸了吧?而他的妻子干完繁重的家务和田里的活后,靠在灶台前,回味着他们鹊桥相会。他想起他们那个村子,被一条小河环绕着。有时也是这样的月夜,妻子去河边洗衣服,她把棒槌敲得山响,又伸出手,划破那粼粼波光,而儿子一边在河边踢水,一边唱歌。儿子的歌是俏皮的,是对父母的褒扬,是对父母相爱的朦胧猜测。

妻子就嚷:“你胡嚼什么!”

树荫下就传出一群孩子的欢笑,儿子的笑声最亮、最响……

现在他想:妻子也许又坐在河边吧?儿子也许又在踢水?

月亮把他们的倒影投在河边的水里,这是非常非常美的。他想:是的,这是非常美的!

又起风了。星光打战,月光也随之波动。这种变化无常的天气,他们往往一天或一夜经历几个季节。他们趁着星光和月光继续往前挖,身体也在发颤,耳边响着那种长久的、低沉的、缓慢的峡谷风的声音。他们越来越感到一身的“装备”

太沉重,好像身体已经支撑不起。他们真想脱掉这一身笨重的装束,扔掉帽子,光着膀子干。他们怀念在无定河边,在嘉陵江岸或在汨罗江上,光着膀子干了一天后,泥鳅似的跳进水里,一边在月光下尽情沐浴,一边谛听在荷塘那边,在港汊的芦苇那边,少女和少妇们在水中嬉戏的声音,聆听那噼的一声脆响过后,接着爆起的妇女们可爱的尖叫声和笑闹声。

那种日子会回来的。他们挖完了这段路,待到7月,谷地里的积雪和河上的坚冰奇迹般地化了,他们中会有人回家探亲,说不定就会重温这往日的好梦呢。

那时候,他们的乡邻,看见他们那一副憨相,那一张被高原风和高原的太阳蚀黑的脸,那一双在黑色的脸上熠熠闪光的,像鹰眼一样闪亮、一样机警的眼睛,便问:“你们的生活一定浪漫,一定富有诗意吧?”

他们现在就富有诗意。他们现在经历的,古人、今人想歌吟而未能歌吟。他们只知道“蜀道难”,不知道在人迹罕至、曾经是无人区的地方,有一支这样的挖雪队。

他们要往前挖。在精神和气力上,他们都发挥到了最大限度。他们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尽最后的微薄的努力。

“我们一定要挖通,绝不能让托克曼苏哨卡的弟兄们冻死呀!”他们在心里说。

真正是弟兄们!每次托克曼苏哨卡的同志们路过此地,他们总是像兄弟一样,共叙一番兄弟之谊。那个维吾尔族战士阿尔肯,代表他们哨卡和我们哨卡的人比赛摔跤,不是被摔破了鼻子还伸出拇指说“好,好,好”吗?我们连的指导员,调到他们连去当指导员,四十多岁了,走的时候骑在马上,在风雪中不是嗷嗷地大哭过吗?而通信员小雷不是趴在他的马屁股上,像趴在他就要远征的爸爸的马屁股上一样,悲伤地抽泣过吗?

他们每次都像款待嘉宾一样,款待路过这里的弟兄们。他们对这些弟兄们,连心都可以掏给。

他们挖呀挖的,身影在夜色中发颤。他们拼命地挖,心里说:“弟兄们呀,我们一定要挖通!”

他们的饥肠又在交鸣,而他们的手足越来越感到麻木。同时,他们感到十足的倦意,这种倦意使他们缺氧的脑袋如入梦境、昏昏欲睡。他们的手和足仍然机械地运动,却越来越没有准头。有时,你的铁锹扎在我的铁锹上,迸出一点火星来,他们便骂自己:“熊样,怎么不中啦!”

他们又仰望星空,星空在颤动。他们想:那深蓝的天空真是神秘呀!望它一回,就得到一回力的提携!他们讨厌阴云,有时候讨厌到了愤怒的地步。有时候看到乌云张牙舞爪地爬来,便在心里骂:“妈的,你比我还愤怒呀!”

阴云到底又爬来了。这种厚颜无耻,使他们愤怒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他们索性停下来,愤怒地向阴云漫过的地方望着。天空顿时低暗,使人如置身在地窖之中。

雪又来了,斜飞的雪花夹着雪粒,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看见老天这样跟他们作对,觉得简直没有了出路,不由得弯弯手指,手指僵硬;跺一跺脚,脚腿麻木。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该对谁说,他们诅咒老天,对天充满了仇恨。

“干呀!加油干呀!”这是排长从黑暗里传来的声音。

竟然没有人动。竟有人无声地,向路旁一块低洼地走去。

“干呀!加油干呀!”又是排长的声音。这声音显得单调而孤立,像一缕被无际的黑暗抛远的游丝。

风又猛了。风速很快,很有力。现在,即使排长再喊,大家也难以听见。雪不停地落下,奇寒像魔鬼,在夜色中游荡、徘徊。

现在,他们必须挖雪。现在他们一刻也不能停顿,只要不停顿,他们就能照现在这样子活着,而且有希望在午夜时和车队会合。

他们又挖起雪来,用尽全力挖呀挖的,下决心挨到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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