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十一有些怒气,“既然已经清账,你这是做什么?”
覆罗古不说话,就是笑,桀桀的,异常难听。
赵毓看着他这样,却对梁十一说,“今天,你不应该,……。西疆那边有一种雪豹,非常机警。它们依靠气味辨别自己的幼崽,如果,有一只幼崽沾染上外人的气味,母豹会一口一口生吃了它。今天你的善举就是让这对母女沾染上你的气息,她们在这里,……,很难再活下去。”
文湛原本站在门口的地方,此时,也向里面走了两步。覆罗古见他靠近,想要扯他的袖子,却似乎扯住了一阵风,或者是流沙,空无一物。
“我见过一张画像。”覆罗古对文湛说,“二十多年前,阿尔术依王的公主和亲,你们郑人送过来一张画像,上面那个人,很像你。”
那是先帝的画像。文湛的眼神带了一丝了然,“他一直对你们很好,你不应该辜负他。”
“谁?”覆罗古有些心惊。
文湛不再说话。
梁十一忽然说,“我想带这个女孩子走。”
赵毓面对这对母女,慢慢蹲下去,他看着这个小姑娘。
这些年,这段时日,在他眼前死去的人,死去的拥有青蓝色眼珠子的人已经太多了,他本来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即使理智告诉他,做这样的事情不对,可是他还是伸出手,把那个女孩子抱离。
女人濒死,手指攥住女儿的衣角,死死的攥住,手背上青筋爆出。
她向前爬了爬,用尽全力看着赵毓,眼神竟然不是恨,而是一种绝望中的祈求,她微微摇头,似乎在否定什么。
赵毓问了她,可是她无法再说话了。
女人已经死去,手指僵硬,依旧死死的攥住女儿的衣角,那是最后一丝残念穿越了生死的界限。——不要,……,不要去。
那个女孩子似乎认定梁十一,在母亲死后,她把他当成亲人,赵毓将这个女孩子递给了梁十一。
赵毓对覆罗古说,“我们把她带走,算是欠你一个人情,不知道该怎么还。”
覆罗古,“我的债已经还清;你的债,我自己去讨。”
众人刚出西市,覆罗古的院落就炸了。文湛下意识扯过赵毓,护在身后,可是,他们却连灰尘也没有沾染到。夜里雪下的急而厚,湮灭了那本来就微弱的火光。
“背叛了洪丁,覆罗古知道自己活不了。而且,……”
赵毓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之间的人情债,需要以命相抵。
上元节还没有过去。崔珩在侯府养了戏班,他这个点钟回去正好唱一折子《游园惊梦》,继续一夜的酒池肉林;梁十一则需要费心安置那个西疆遗孤,他问过她的名字,她说,自己叫做“珊伊”,这是她娘给她起的名字,赵毓告诉他,这在女孩子的语言中是“希望”的意思。
大正宫。
寝殿内琉璃灯高悬。
黄枞菖端过来一个小碗,里面有一个元宵。随后,他为文湛端过的元宵却有四个。
赵毓,“黄瓜,你绝对有做奸商的潜质。”
文湛用瓷勺将赵毓碗中的元宵又切走了半个,“太晚了,你胃不好,小心吃了有积食。不过,上元节不吃元宵似乎不够圆满。”
赵毓,“上元节只吃半个元宵,也不够团圆。”
文湛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把已经切开的元宵自己吃掉,给赵毓又拨了一个白胖团圆的。赵毓吃完,果然积食了,又喝了一碗冲的很浓的普洱,随后,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能披衣起身,“睡不着,我看会儿书,兴许就困了。”
文湛看了看他,也一并起身。
外面伺候的黄枞菖连忙进寝殿,给暖炉中添了一些木炭,又端过来一银瓶的温水。
寝殿中有些热,把一直摆放在帷幕下的一盆梅花熏开了,赵毓推开雕花窗,后半夜的雪下的有些紧,被琉璃灯照着,窸窸窣窣的。大正宫的雪景与外面截然不同。朱墙黑色琉璃瓦有一种魔力,它们在雪的映衬下,银装素裹,显得分外妖娆。
长塌上放着一张矮桌,赵毓和文湛分别坐在两边。
赵毓面前摆了一卷羊皮纸的经书,上面是用弯弯曲曲的文字写的郑人看不懂的经文;黄枞菖将一个大的黑檀木盒子端过来,放在皇帝面前,文湛打开它,拿出来刀具和红色的珊瑚块,而盒子中另外放着一个镶嵌贝母的小盒子,里面已经有五颗朱红色的珊瑚珠了,像禁宫红莲子。
文湛很安静的开始打磨雕刻一颗新的珊瑚红莲子。
赵毓伸脖子看了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