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要再失败,三万就变成六万,加上利息,七八万不一定压得住哩!
你不害怕?刚才还有个人抹眼泪哩!”
“虱多不咬,账多不愁。豁出去咧!”
事情说好后,张玉贤要留黄主任吃她拿手的油泼葱花扯面,黄主任谢绝了,李蓉生挽住他胳膊拉他去雁鸣大道上下馆子,仍被拒绝。他约定李蓉生夫妻第二天上午在信用社会面,办理展期贷款的手续,并预见到他们短期还款的能力已经丧失,建议再贷款时应选中期贷款为宜,还贷的压力就变缓了。
李蓉生连声说谢,替他推着自行车,直送上通讯路。临分手,黄钰生主任还是很严肃地对李蓉生说:
“国家的贷款,不是唐僧肉,一定要谨慎使用!因为第一责任人终究还是你们贷款人自己!”
“谢谢!我一定牢记在心,终身不敢忘!”
李蓉生深知黄主任的良苦用心,他是担着责任冒着风险在支持自己。他几乎是噙着眼泪目送着黄主任远去的背影。
后续资金有了着落,李蓉生就敢大胆实施他的建厂计划了,首先安排张玉贤去联系制作人字梁屋架。西都常压锅炉厂钣金车间主任是周法广的挑担,张玉贤也可以叫他一声哥,无论是加工时间和价格,当能得到一定的照顾。其次,他喊来张平利做自己的助手,好多跑路的活儿都可以叫他去做,无事时还可在施工现场做个总管,配合施工队加快进度。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放出风声,秦牛机械加工厂要建厂房,有意向者可前来报名议价。然后,他去附近的砖瓦厂石灰窑订购所需红砖和石灰,再然后是购买钢筋水泥和门窗;石棉瓦最后才用,就安排在最后采购。
当务之急是找到施工队伍。那时候,农村年轻人一个主要方向就是当建筑工人,而且其中相当大一部分都应叫建筑农民才对。这一部分人大都缺少务工技能,只有在农民为主的私人包工队里才有英雄用武之地。这在当时就是最廉价的施工队了,这样的施工队也正像雨后春笋一般,附近村庄几乎都有,就看谁的报价最低了。
李蓉生要建的厂房确实是极简易的。主要工程就是砌一周围檐高三米二的砖墙;留出柱墩和门窗的位置,砌成后把人字梁屋架放在两面檐墙的柱墩上;一个屋架就是一间房,规格为长十二米半宽三米半,共有六间相连,总面积有二百六七十平方米吧;最后苫上石棉瓦并固定下来,地面再处理一下,主体工程就完成了。这样简易的设计,说白了就是受资金的限制,不得已而为之。李蓉生的总体概算是一万三千元完成厂房建设,这一部分的建材由厂方提供,施工方只能赚取施工费;另外还有围墙部分,则可由施工方包工包料,承包费是两千元。这两部分里围墙部分油水大一点,但是必须和厂房部分捆绑一体,不能单独承包。可以说,施工方讨价还价的余地很小,就是挣个辛苦钱,同时对工期还有要求,只给十天!
经过一番角逐,遴选出来的是潘王庄的施工队。潘王庄离这儿也不远,两三里地,步行不超过半小时,占有地理之利。队长潘三元,脸特别圆,像个烧饼,也特别黑,好像三天没洗脸一样,墩墩的个子,二十七八岁,话也不多,倒像个干实事的人。他的队伍也就十四五个人,设备也就是一辆小四轮,车上放着打夯机和一个震动棒,叠加一些充当脚手架用的竹笆和钢管,头铁锨都是由工人扛着的;只有大工多带了一样工具,那就是砌墙用的瓦刀。队长潘三元自带着当领导人必须要有的装备:一盘规格五十米的卷尺和一个吊线锤。对了,腰间也别着一把明苍苍的瓦刀,显然不是做样子的。他的队伍很年轻,担任大工的不超过三十岁,普工小的也许才满十八岁,还有些虎里虎势的样子。
李蓉生一看这样一支简装至极的队伍,心里也有些胆怯:万一发生事故怎么办?他要求跟施工队队长签生死文书,意在强调当队长的你一定要高度关注自己队伍的安全,发生任何人身责任事故,都完全由乙方负担,甲方概不负责。他也明白,凭他给的施工费用,四千八百元的标准能请到施工队伍,也完全是因为僧多粥少的缘故。能有这样一支工程队愿来帮他,已是难得的幸运了,无奈自己也确实没有做好人的实力,施工队只好自求多福了。
也许潘三元是初出茅庐,或者也是阅历太浅,他跟李蓉生都签完合同,摁了手印,谈判已经结束了,他拿着合同,吹了吹合同书上的红色印泥,却堆着谄媚的笑容,乞求说:
“李哥,四千八百元实在太少了,工期还要求那么紧,一平方连十八元都不到,市上就没有这个价么!”
“潘老弟,互相理解吧!要是下一次你我再相遇,就好说多了!”李蓉生只能借用曹孟德的望梅止渴一法,勉力一笑道。
“李哥,给个整数,再加二百吧?”
“不能,一块都不能!”李蓉生咬紧牙关。
“一百?”
“不!”他只肯说出一个字了。这时候,他心里也暗暗吃惊,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倪飞翔说话了,难道自己也变成他了吗?
潘三元没多要到一分钱,但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天刚麻麻亮,他的小四轮就突突突地在工地上吼起来。挖地基做准备之类的活,从来不分大小工,一起动手争先恐后,没有避重就轻玩奸耍滑的人。砌墙的时候,正规建筑公司都是“一匠拨三工”,他们没有这些规矩,大工把关键位置一把,一个小工要供两三个大工使唤;好些小工都变成了二把刀,跟着就干起大工的活儿来。
队长潘三元就更忙得不可开交了,刚才还在放线,转眼又提起了瓦刀;这边正帮着卸砖,那边又喊他看砖墩腿子正不正;刚才还闭着一只眼吊线,忽然又蹿到架板上砌墙去了。这一帮人干起活来,真有点拼命三郎的劲儿,个个身上的汗在衣服上渲染出朵朵云彩,人人裤腿上都绽放着石灰和水泥的花朵。他们天天如此,从天刚亮要一直干到天摸黑,谁还知道个八小时工作制?
他们干活让你吓一跳,吃饭就更让你想不到。大老碗捞干面,一人都是两大碗;鳰长的杠子馍一手能抓两三个,外带一老碗肉片土豆老白菜的大烩菜,吃完了连个饱嗝儿都不打。做饭的炊事员是谁?照这吃法,十几个人的施工队,做饭最少得两个人。可是潘三元的施工队只用一个火头军,那就是他的媳妇,潘三元的老婆!她不但要把生的做成熟的,还要把荤的素的调的烧的样样都自己去弄回来。总之一句话,让干活的人吃香吃饱就是她的事。
用潘三元的话来说就是:咱挣钱不挣钱,先叫工人们落个肚肚儿圆!
李蓉生观察了几天潘三元施工队如何干活,感到又是敬佩又是庆幸。他终于明白别人不敢接的活儿,为啥他潘三元敢接,这可能就是古代兵法上说的“上下同欲者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