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秀春、孙昱仁和张姐回到家,久久无言。
张姐脚不沾地,马上收拾起家务。
孙昱仁看着毛秀春,取笑说:“你看你,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就是多喝了点儿,医生都说了嘛,没事儿。”
毛秀春鼻头一酸,别过头去,不忍心看他。
张姐倒两杯水,放在他俩面前,默默地把孙昱仁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手间。
孙昱仁还是有气无力,他觉得自己真的上了年纪,生这么一场小病,元气就伤成这样。
他忽然想起乔其的百日宴,也不知道亲家来了没有,也不知道平尧在家能不能忙得了。
孙昱仁醉倒那天,把能请的人都请了,不为乔增德,也为了乔其。
孙昱仁富有远见,他想,乔其这一代孩子少,都是独生子女,不像父辈儿们爷辈儿们,家家户户孩子一串,怎么长大的也不知道。出生了,就长着;能长大的,就长大;长不大的,就算了。乔增德的四妹,说是生病,其实不就是没养活吗?
可乔其不一样,乔其长大了就她自己,等到父母都老了,世界上就只剩她一个了,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
孙昱仁要给乔其铺路,她自己家没有兄弟姐妹,那就从小多跟这些亲朋好友联络着。人生山水有相逢,谁也不知道以后能用着谁,总不好用人的时候朝前,不用人的时候朝后,势利眼子现拉交情。现拉的交情不好使,知根知底才放心。
孙昱仁没有跟毛秀春商量,他邀请了周望宗。
毛秀春不喜欢周望宗。
周望宗这个人长一张国字脸,只看这一张脸,那真让人感慨,长得好的都交给了国家。他那一张国字脸,每一个笔画里都透露着忠诚,但这些笔画连在一起,就连成一个靠中饱私囊囤起来的粮囤。粮囤密不透风,一只口,只进不出,早就富可敌国。
人类的肉身相当有迷惑性,它可以幻化成各种美妙的形式,但一想到它的灵魂,人就会感到由衷的痛苦。
毛秀春叫他周貔貅。
长天市凡是想当老师的人,无不需要在周望宗单位报备。只要材料拿到手,周望宗就拿着放大镜,把这些新老师的名字、人事关系、家属关系、住在何地,挨个捋清楚。家属关系有点儿职位的,按照职位比他自己大小区别对待。比他职位高的—基本没有—周望宗格外关照;比他低的,吃拿卡要;油盐不进的,直接拿掉。
长天市第七中学那年一下子招了十八个新老师,周望宗仁慈地给他们一个团购价,每人两千“入职手续费”。
那可是一个新老师几乎四个月的工资!
十八个老师像十八罗汉,打定主意要团结在一起,周望宗就算是个大力金刚,他们也要拆了他的金刚庙。
他们打市长电话,可是没有一次能打通;他们写信给纪检部门,可是杳无音讯;他们直接到校长办公室抗议,可是校长劝他们水清无鱼。
这事一拖就是三个月。
十八罗汉里先是一个姓于的男老师撤了伙。已经拖了三个月,那就能拖四个月,里外里,这些损失都是他们个人的。要是再拖下去,万一拖黄了,那就是鸡飞蛋打。
于老师认了栽。他媳妇儿刚生了孩子,家里一家老小,正巴望着他的微薄的薪水。
他交上两千瀛洲币,算一算拖下的三个月错过的工资,肠子都悔青了。工资还没有见一分,倒先损失了三四千!
于老师算是知道了什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都不用拧,大腿就伸在那儿,胳膊们连碰都碰不到,就先折掉了自己。
他自此乖巧无比。什么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统统碎成玻璃渣。
第一百天,十八罗汉里的十七个都就了范,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干脆辞了职,连档案都不要了。
周望宗隐隐约约记得那个愣头青姓王,家里嘛,他详详细细捋过了,可以说是任人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