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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夏青稞便回宜连。贺今行则把打算卖的地划出来,估算了修缮城墙所需的大概耗费,往上取了两成,平摊到地价上,然后和汤县丞一起到净州把云织县官府要扩城卖地的消息,通过本地的大商铺和过往商队传了出去。
为增加官府筹码,他又上州府恭维了一番知州大人,请对方出面做保。这等说两句话就能添一笔政绩、结果不好也没什么影响的事,知州自然应允。
一番运作之后,小小的云织县忽然间就在整个净州名声大噪,前来投奔的流民,和来往看地的商人之流增加不少。
半个月之后,汤县丞找到正在处理几起民众纠纷的贺今行,呈上近期有买地意向的人员名单。名单上世族没几个,大多都是富商。其中一个大商人,除了想买下官府开出的全部地皮甚至还想要更多的。
“价钱开得也不错。”汤县丞带着喜意说。
“不可。”贺今行却直截了当地拒绝,“实际上,我并不想卖地。但秋税未收,估计也收不上多少,衙门度支捉襟见肘,必须想法弄钱,才出此下策。”
汤县丞不解:“既然是弄钱,多卖些钱不好吗?”
贺今行摇头道:“把地全都卖给商人,但你觉得他们会举家搬迁过来吗?显然不会。那他们买地的目的除了倒卖不作他想,今日出给官府多少,日后就要成倍地从百姓手里赚回来。我们扩城的本意是为了让无家可归的流民有一块落脚之地,若是任由商人倒卖发财,那岂非违背本意?”
“让每一个百姓有一席之地,安居乐业,是官府应尽之责。但你也知道,在土地的争夺中,越是穷困的人越是处于弱势,我们身为父母官,应该保护他们啊。”他拿出新城的规划图,指了一块地方,“按照我的计划,这一块要建个大的悬壶堂,收容老弱孤寡,也能让外来流民短暂停留。”
“卖地只是权宜之计,就我们划出的这些位置,只能减不能增,每个人也最多只能买两套两进宅地。至于财库,大家过得好了,我们能收上的田税商税多了,自然就会充裕。”
“原来如此。”汤县丞听罢久久无言,最后拱手俯身道:“县尊仁心仁术。”
“效法管子、陶朱公罢了。”贺今行扶他起来,温声道:“应尽之义而已,你也不必太过操劳,能分下去的事情就分给他们做。”
县衙新添了好几名吏员,汤县丞和刘县尉一样,不必再身兼几职,但他依然忙忙碌碌。
“应卯最早、下衙最晚的就是您了,卑职也要多跟您学学,不想在您高升之后,把现有的这一切给搞砸了。”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是真心实意地认为,像他们县尊这样年轻又有才干的人,就应该往上升。莫说知州,京官,朱紫大员也是做得的。
贺今行明白他的心情,便也不再说什么,只让他自己注意不要熬坏身体。而后再看向那份名单,忽地注意到其中有两名他从前似乎听王义先说过,是柳逾言手下的大商人。但看这名单排序,现在境况估计大不如前。
柳氏商行解体之后,汉中路的商人接管了江南路大部分的商业版图,再由汉、江两路辐射全国。朝廷虽然不追究,但商人争利就如仇敌,雁商势微,被迫流落向南北边远地区。
他扬了扬名单,“本官去见见他们。”
不管为什么,柳逾言与西北军合作多年,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若这两名商人非忘恩负义之徒,他就照顾一些罢。
待卖地的事处理完毕,汤县丞打着算盘理进账的时候,水渠终于挖通。
准确地说,是从北面的小天河引了一道主渠,而后在接近云织县城五里左右分作三条支渠,一条南北横穿县城,两条向东西的村子和农田绕一圈,再回到县城。主渠和支渠都是暗渠,一路上的所有竖井都设了封石,晴日里封闭,雨雪天则搬开石盖积雨储雪。
农田浇灌则用明渠,由各家根据自家田地自行开挖,而后与暗渠相连,在水口设阀门,需要浇灌时开阀通水,不需要时明渠就是干的,尽最大可能避免水源被浪费。一些人得到启发,挖了细渠将自家的储雪窖和井渠相连,这个办法又传开来,百姓们纷纷效仿,连成了遍布半个云织的水网。比官府最初的设想好上许多。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暗渠开挖完毕,只差打通主渠和小天河的接口,就能通水。
官府特意举办了通渠仪式,这一日正好是盛夏。
天没亮,贺今行就带着县衙里能走开的所有人前往引水口,一路上遇到了许许多多的百姓,不乏拖家带口的,都是自发去观礼。
与小天河相连的十余丈渠道暴露在天光下,一边和河水隔了一堵两三尺宽的土石壁,一边向下倾斜隐入大地。
贺今行带着火药下到渠道里,在土石壁上挖洞,然后把火药埋进去。
火药不仅是稀罕物,危险性也极高,稍不注意就易出事故。是以开挖井渠过程中需要的所有火药都是贺今行亲自配的,并且由他一个人装填引爆。
“县尊,小心呐!”水渠两边围满了百姓,层层叠叠,乌泱泱一片。不知谁喊了一句,都七嘴八舌地关心起来。
“没事儿!大家放心!”贺今行仰头喊了一句,埋好火药后,上岸叫大家退到安全距离,然后点燃长长的引线。
火花顺着引线迅速前撵,所有人都屏息紧盯着,生怕错过丁点儿。
贺今行被簇拥在最前面的位置,放眼扫过去,汤县丞和刘县尉,周碾和他老娘,朱教谕和学生们,胡大和刘二两个村的人,周遭还有无数本地人或外来人,一张张紧张又激动的面孔,都是他在处理这样那样的事务中所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