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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相有些讶异,又问道:“那你们至于让朝汐也跟着受罪吗?憬魇这种东西你们都狠得下心,要知道,她当年可还是个孩子。”
“父债子偿。”国王讥笑一声,“要怪只能怪她是朝晖的孩子,再说了,憬魇要是没有心头血做药引又怎么会起作用?说到底,心狠的还是你们的天宁皇帝,自己的肱股之臣都下得去手,跟他一比,我们还差得远呢!”
柳相耸耸肩,没有反驳,毕竟这件事情他们两个看法出奇得一致。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宫娥打扮的侍女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她规矩地冲着二人微微一行礼:“相爷,容先生说一切都安排妥了,请您过去,还有王上,请您也一起随行。”
柳相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小侍女便又消失在他们二人眼前。
国王站在原地,目光悠远地又看了一次远处的太阳,随后他低下头,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做了一个简单地祈祷。
“请原谅我。”他低声地呢喃,“吾之尊主,请您原谅我,杀戮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可惜,可惜万事万物都不能阻止珂罗前进的脚步。”
柳相看着远方,深呼吸了一口,缓慢而坚定地接道:“欲夺大楚,先灭桑晴。”
国王结束了祷告,深邃的眼眸转向他旁边这位身着锦衣华服的丞相,他慈悲的面容看上去带着些不解:“桑晴?你的目的不是楚国的皇帝吗?”
柳相笑了笑,问道:“桑檀背后最坚不可摧的势力是什么?”
国王:“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当年朝晖手下的那支朝家军吗?”
柳相点点头,又问:“那朝家军心中,最坚不可摧的信仰又是什么?”
国王想了想:“朝汐?”
“那朝汐心中,最后的仅存的人性和理智又是什么呢?”柳相再一次轻轻笑了笑,在冬日渐起的晨雾里,他兀自回答道,“是桑晴。”
国王不解,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冬日初升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摘星楼上,柳相侧身站着,阳光一半照在他的脸上,使他另外半边的面容沉浸在黑暗里,地砖上投射出来的影子像是笼罩在死亡之神的巨大阴影里,此刻的他,愈发显得锐利而撼人。
“大楚的主心骨是桑檀,桑檀背后的势力是朝汐,而朝汐,她的软肋就是桑晴。”他道,“如果把朝子衿比作一头凶悍的野狼,那么桑晴就是她身上最尖利的爪牙,一头野狼,倘若丢失了自己的尖牙厉爪,那她会变成什么?”
国王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柳相缓缓道:“狗。一头没有了爪牙的狼,和任人驱使的狗又有什么分别呢?主将都成了狗,手底下的将士又会是什么?”
国王的脸上闪过兴奋的光芒。
柳承平:“狗群,可比狼群好对付多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整座皇宫浇了一个措手不及,宽阔的路面上满是被雨水打湿的树叶,许多许多年前,当这些树木被种在这座富丽堂皇、巍峨雄壮的皇城里时,它们把这座中原的宫殿装扮得异常妩媚,还带上了价值连城的异域风情,它们撩动欲望,把赤裸的狼子野心和锋利的刀光剑影全部包裹在它温柔而慵懒的沙沙声里。
它们不动声色地拥抱着红墙黄瓦,拥抱着深夜难以入眠的妃嫔,拥抱着夜晚孤寂的帝王,它们把茂盛的枝干和树叶轻轻地掩在夜色亮起烛光的窗口,它们保护着每一个动人的秘密。
77。仇怨
元庆四年,冬月二十三,转眼间朝汐已经在天牢里待了三天了。
天牢不比京郊的温泉别院,除了一张孤零零的硬板床和一些草垛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朝汐拿来消遣的东西了,马上就要进入腊月,整个京城都是一片阴森森的肃杀感,就更别提天牢这种光是在门口站着就足以让人打上三个寒战的地方了。
好在朝汐在西北待得惯了,再加上她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只穿单衣的习惯,对于平常人来说天牢里难捱的寒意,在她身上也不过尔尔。
不过小皇帝也算是有点良知的,对于天牢这种火耗子进去都能冻成冰的地方,桑檀竟然派人在朝汐的牢房里放了盆火炭,这倒是让朝汐有些啼笑皆非了。
打个巴掌揉三揉,好人坏人他都做了,自己还说不出他半句不对来,当真是心里窝着一团火无处可发。
只不过对于朝大将军这种一刻都不能清闲的人来说,整个天牢实在是太过寂静了,她周围连一个能一起聊天说话的狱友都没有,距离她最近的一个狱卒目测也有个四五丈,若是真想跟人家说话,只怕是基本都要用喊的了。
不过喊也没用,不会有人理她的,除非这些狱卒们脑袋都不想要了——她待的那间牢房是天牢里的“天字号”,也是天牢中最里面的一间,非皇亲国戚王侯将相,其余者一概不得入内,就连前两天带着兵闯皇宫的韩舫都没机会进来看一眼。
上一个有资格待在这里纳凉的还是当年逼宫,意图篡位的肃亲王。
朝汐享受单间隔离的待遇,也就只能一个人窝在墙角数太阳玩。
但是话说回来了,就算是此刻有人跟她说话,她也听得费劲——本来前两天她就感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太好使了,再加上这几日憬魇翻来覆去地复发了好几次,既没有药也不能针灸,这样一来耳疾和眼疾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开始折磨她。
昨天晚上憬魇毒发的时候,她还因为看不清东西差点把自己撞死过去,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耻辱,不过相比较来看,她倒是有些释怀——大楚的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竟然被自己的君主疑心算计至此,又有什么还能比这个更耻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