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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地注视着西北的荒原,每一寸蜿蜒的丘陵,每一朵迎风枯萎的花朵,站在高处的灰狼群,盘旋于苍穹的猎鹰。
厚土玄黄,苍澜猎空,他们恨不得将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可是他们都忘了,那终年苍翠不去,暖风呜咽徘徊,浪花翻腾拍岸的东南楚河——
那些藏在巨大礁石后连片的战甲,那些驻守在甲板上面色晦暗的南洋兵,那些架在战舰上,一个个对准了大楚心腹地黑呼呼的炮洞。
可惜没有人注意得到。
皇城的空气被初升的太阳炙烤得一点就着,可摘星楼内却是另一片寒冷的小天地,此刻迎面而来泛着巨大光晕的朝阳日霞像是温暖的棉被,将站在摘星楼顶层倚着栏杆俯瞰皇城的二人包裹在一起。
被晨风吹起的幔帐四下飘起,掠过男人沟壑纵横的面庞,朝汐在宫里见过的那位白发男子混不在意地笑了笑,目光悠远绵长。
而他身旁同样轻拂栏杆站着的,正是昨日韩舫扑了个空,宣称被桑檀请进皇宫不在府的柳承平。
“王上这下应该可以安心了。”柳承平神色自若地看向身旁的白发男子,原来这位不远万里来到京城,漏夜前去拜访小皇帝并且自称是使者的人,居然就是当今的南珂罗国王。
柳承平:“虽然中间的过程有些曲折,不过总算是让小皇帝把朝汐押进了天牢,现在他手里没有了朝家军这把利剑,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筹备也算是没有白费。”
国王平静地注视着远处的天际线,他的眼睛像是两枚琥珀,温润而透彻,睫毛在暖黄色的朝阳里闪着动人的光芒,只是眼神里,是无悲无喜的宁静与死寂。
“话说得太早了。”国王轻声说道,“她现在只是被关了起来,而不是丢了性命,你们的皇帝迟早有一天还是会把她放出来的,她是朝晖的孩子,骨子里是宁死不屈的忠君报国,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一日,我们的筹备都还不算是万无一失。”
柳相轻哼一声,笑了笑道:“她不会有那天了,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一日,她就不会出了天牢一步,小皇帝的屁/股底下的龙椅,坐不久了。”
或许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有多恨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桑檀,以及曾经坐在龙椅上的天宁皇帝——当初天宁帝也像现在桑檀忌惮着朝汐一般,忌惮着他们柳家,天宁皇帝忌讳后宫参政、害怕外戚专权,没人能想到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狠心的皇帝,他在先太后生产当天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顺水漂流遗弃,又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只剥了皮的狸猫,一口咬定先太后产下妖精,并将其将打入冷宫,可怜先太后被蒙在鼓里,最后还为了这个冷血无情的丈夫哭瞎了双眼,天宁帝驾崩不过三天,她竟也伤心欲绝随着去了。
每每一想到这,他都恨不得将天宁帝从皇陵里拖出来鞭尸三百回,他的整个生命里除了最后的一点憎恨支撑着他活到现在之外,再无其他,他早就抛弃了什么所谓的家国大义,他现在只不过是一条为了自己妹妹复仇的疯狗,毫无大局观,在他看来,只要是能报复他们桑家的江山,无论是和谁合作,他都不在乎。
“不过我也真是佩服那个朝汐。”国王叹了口气,又道,“如果我要是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死于儿时玩伴母亲之手,只怕是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而她竟然将这些事情全都隐藏在了自己心里……”
“你错了。”柳相打断他,“她所知道的真相并不全面。”
国王偏过头看他:“什么意思?那个从西北来的将军都知道了真相,带人闯了皇宫,而她却不知道?”
柳相:“她的确不知道朝晖的死是太后做的,她一直都以为这件事是桑檀做的,而桑檀的性子我太了解了,就冲现在朝汐已经身在天牢就可以断定,桑檀并没有跟她说出实情,否则的话,亲爱的王上,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国王眨了眨眼,随后了然一笑:“这样也好,他们的误会就更深了,桑家的君主肆意妄为惯了,而朝家的将军助纣为虐,他们是时候该产生一些不可愈合的嫌隙了。”
国王站在摘星楼的最高层,他鄙夷地看着这座与自己国家相毗邻的土地,尽管此刻已经旭日高升,可在他的眼里,京城依然像是一只遮天蔽日的黑色章鱼,它趴在这块中原领土上,覆盖着所有盲目的人,它湿漉漉的黑色触角触及着这座四九城的每一个细小角落。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国王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的声音像是苍老了数十岁,“自打天宁皇帝从珂罗抢走我们神女的那一刻,自打他玷污了我们国度最纯净生灵的那一刻,自打这个带着肮脏血液的孽子坐上皇位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因果报应这种东西的,万幸,万幸我们的神女虽然身躯被玷污了,可是她的心灵还依旧是在珂罗的,万幸她为珂罗做的一切,万幸她派出去刺杀的死士,万幸她对与同自己身上流着一半一样鲜血的小孽子没有丝毫的情谊。”
柳相把头转向了远处,漫天柔软而悲伤的朝霞笼罩在这座皇城里每一个人的头顶,他有些疑惑地开口:“你对于朝家军的恨,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
国王的目光闪动着,他的瞳孔里仿佛囚禁了两只疲惫的鸽子。
过了许久,他才低沉地回道:“朝晖为虎作伥,若是没有他当年跟着一起征战珂罗,我们的神女又怎么会被天宁皇帝拉下神坛?所以他死的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