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我爸每个月都能往家里存上一些钱,不算太多,但改善家用已经足够了,就这样我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和顺。
我每次只要看到我妈拿着个报纸包裹笑眯眯地回来,就知道我爸又托人送钱回来了。
“小朝,我看人家都穿那个运动鞋,给你也买一双去。”
我又大了两岁,看到他们这样小心翼翼地生怕我比别人少了什么的样子,我反而开始不自在了。
“不用,一双鞋而已,有的穿就行。”
我上高中了,这回我可以跟别人用差不多的书包,穿差不多的衣服,还能滑旱冰看电影,也交了新的朋友。
我爸还是一年最多回来两次,也不再义愤填膺地抱怨保护区里的事儿了,每次回来就盯着我和我妈的吃喝用度。
“爸,你怎么又在路口等我,我都多大了,走不丢。”
我和同学回家的路上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在路口的我爸,我跟我同学说道:“这是我爸。”
同学赶紧说了声:“叔叔好。”
我爸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回去的路上他特别高兴:“多交几个朋友,没事儿就出去玩儿,不担心钱的事儿。”
我看着他的笑脸又想起来之前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有些话我也是一时冲动,故意挑了最难听的说法,但过了那个兴头我也并没有那么想了,我想跟他说句对不起,可是怎么都开不了口,只是说道:“你不操心我,你自己注意安全就行,我长大了。”
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除了癫痫以外,我的人生异常顺利,父母和谐,家庭美满,我开始意识到我爸的工作不是常人能胜任的,逢人就说我爸坚守在野生动物保护的一线,我终于开始为我的父亲感到自豪。
后来我有了工作,而我爸依然在岗位上,多年来也没什么晋升,顺利挨到了退休。
当然我一直没谈恋爱,我的癫痫治不好,也没道理去拖累别人,我是没觉得遗憾,能安安稳稳地给我爸妈养老送终,自己再清闲几年,这辈子实在完美。
可惜我三十岁那年,我妈得脑梗心梗全都来了,一年时间人就走了,这期间我爸跑前跑后陪伴了她最后一程,我妈走的那晚我爸并没有很伤心,反而一直拉着我的手说话。
他的手跟铁手一样,都是老茧,硬得不行,我当时想着我妈不在了,老头把我当成了唯一的慰藉,他也只能跟我说话,那说就说吧,我就当个树洞。
“小朝啊,爸这辈子亏欠你和你妈的,你妈操劳了太多年才会走得这么早,是我没本事。”
我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也不小了,逐渐理解了他们的难处,我开始真正懂得那句电视剧里常说的话:自古忠孝两难全。
他已经熬了几个晚上,我想再让他休息休息,他的腿脚现在很不好,关节总是疼得厉害,我把他扶回房间,用被子盖住他的腿。
“爸你休息吧,想说啥明天接着说,时间长着呢。”
他躺在床上点点头:“就说一句,小朝,有机会就干点儿你想干的吧。”
我拍拍他的手:“行行行,你快睡吧。”
那天晚上我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很晚才睡,等我醒了以后已经是大中午了,阳光照得我脸上发烫,以往这个时候我爸早早就起来做早餐了,今天竟然没叫我。
“爸,你是不是腿又疼了?”
我推开他的房门,却看见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幕。
我爸躺在床上,皮肤青白,血液浸透了他的衣服和身下的床铺,甚至顺着床板流到了地板上。
他用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小羊角刺穿了自己的大动脉。
短短两天,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两人的葬礼上,我见到了那个经常帮我爸带钱回来的谭叔,他也是在我爸手底的人,跟了我爸很多年,现在也已经老了。
谭叔喝了很多酒,哭得比我还伤心,他扒着我的肩膀涕泗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