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城本是一个边陲小镇,不说一张嘴便吃上满口的粗粝黄沙那也差不离,也就近三年时间,一药膳馆横空出世,引得外人频频来访,把这黄沙古道都踩瓷实了几分。
要说这药膳的滋味也不见得能比肩鲍鱼熊掌,但把治病的药材放进平常菜肴,鹰城这弹丸小地的平头老百姓还真没见过。更何况这老板是一位姓白的未婚绝色女子,又颇为会来事,戏称她的药膳馆是京城樊楼分店。药膳、女老板,这等奇事叠在一起,一传十,十传百,来鹰城的人就多了。
三月天的鹰城已经初显炽热,晌午头,人马都在背阴处歇脚,引路人老李尽职尽责的为外乡人介绍着鹰城轶事,据他观察,这个外乡人只对白老板感兴趣,他清楚的看到他说药膳馆是樊楼分店时这外乡人笑了一声,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
老李说的口干舌燥,灌了一口鹰城特产咸水,瞥了一眼身旁靠着树闭目小憩的男子,咂了咂嘴没忍住又说道:“这人吧,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不然这今后的路可不好走。”
男子鸦黑的睫毛轻颤,闻声睁眼,漆黑的眸子如一潭井水,让老李无端想起夏日里药膳馆后院的那口井,带着凉意,让人在三伏天禁不住打寒颤。
男子别过头去,启唇轻声说道:“你多虑,我此番前来为谋事,不为求娶。”
这人说话永远不紧不慢,嗓音带着富有人家特有的咬文嚼字之感,老李接送过这么多外乡人,唯有这位的嗓音奇特未曾听过。
老李点了点头,心说你谋事也是没戏,你要真是求娶,那凭着这张俊脸还能和白老板坐一桌吃上一顿,但光论谋事,鹰城土皇帝都没能咬下来药膳馆一块肉,更别提外来不知底细的外乡人了。
但老李还是尽职尽责的把人带到了馆前,无他,这外乡人给的太多了。
“就这?”男子眉头一挑,数日风沙烈日没损他面皮,倒是更显得五官深邃立体,眉眼显硬骨。他抬眸观望着眼前的二层小楼馆,小楼馆在这条逼仄的小街上鹤立鸡群,馆前大门上不伦不类的挂着大匾,题着张牙舞爪的瘦金体“药膳馆”,底下还刻着“樊楼分店”四个小字,匾下是同样张牙舞爪的一对石狮子,是这条街的独一份儿。
男子给老李付了钱,撩起锦衣抬脚拾阶而上。门口站着一个光膀子的小厮,汗巾湿的能滴水,但仍笑的露出八颗大牙:“客官里面请!”
清瘦的手撩开门帘,手腕串着的玉珠发出的叮铛脆响淹没在喧哗里,馆内的热气混着药香与碗碟叮当碰撞的喧嚣扑面而来,一楼大堂摆了十来张桌子,尽管现在已过了正午饭点,仍座无虚席,三个小厮来来回回的托着餐盘,忙得脚不沾地。西墙边坐着一桌赤膊大汉,说得兴起,脸颊通红,唾沫横飞。再往上瞧,二楼尽是隔音包间,难闻声响。这一路走来,他阅尽鹰城荒芜垂老之态,唯独在这个小馆子里寻到了生机。
药膳馆二楼走廊尽头的包间里站满了人,屋里横着一张香檀木桌,唯二人隔桌对坐,一个金蟾茶宠被滚烫的茶水一泼,细细地颤抖着,空气中带着剑拔弩张之感。
白老板全名白旭景,大咧咧如男子般靠在椅子上,将宽袖挽上手肘露出细白的胳膊,伸出皓腕垂眼吹去茶盏上的浮沫,细眉微不可察的皱着,茶水分毫未动。小厮石头轻轻扣了两下门,推门径直走到白旭景面前:“姐,贵客来访。”
女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见。”
石头低头从兜里掏出一枚玉佩:“姐,贵客让给你的。”
白旭景一记眼刀横过去,却在看见水青色玉佩时猛地顿住:“……我见。”
说罢就将茶盏往桌面一磕,素手抓着椅子扶手准备起身,“那我先失陪……”
话没说完,对面的络腮胡男人抬起生着横肉的肥手一巴掌拍向桌子,惊得茶宠金蟾歪歪斜斜的吐出两口茶水。
络腮胡男人正是鹰城土皇帝,姓江,诨号胖鹰,专门在鹰城收保护费为生,刚开春就派人来了药膳馆三次,都被白旭景给挡了回去。胖鹰下三白眼紧紧盯着对面素衣女子,声音粗粝低沉:“白老板,今天我可是专门过来,你说啥都不能再打马虎眼给我糊弄了。”
话音刚落,胖鹰身后的几个大汉如山般挡住了包间的门,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白旭景平日素来吃软不吃硬,闻言就想撂下脸,猛地站了起来,上好的花梨木椅子被撞得向后发出刺耳的噪音,她挥手将茶盏里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到茶桌上,惊得胖鹰猛地向后一仰脖子,双下巴层层叠叠堆着,狠厉气质全无。
白旭景低头抽出手绢慢慢擦着指尖的水渍:“鹰哥,年前您房里的三姨太,哦,不对,现在应该尊一声大奶奶,来我这拿过药,您知道吧?”
对面胖鹰脸上的肥肉抽搐了几下,一时没能吭声。
白旭景再次抬头直视着对面那张肥肉横生的脸,眼神犀利,一字一顿地说道:“药膳馆开了三年,还会有无数个三年,咱们还得在鹰城处大半辈子呢,得做好朋友。”
药膳馆带着一个小后院,白旭景平常就住在后院里。她对这个独属于自己的小院花了不少心思,院里泉井旁种着冒着绿芽的香椿树,树下石桌上常年放着小零嘴,闭馆之日闲来无事就躺在树下吃一吃,东面还搭了葡萄架子和一个精巧的秋千,如今葡萄藤已显春意,须梢随着秋千慢悠悠的迎风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