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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良机(第2页)

“记者呢,我们的记者要全程跟踪采访。”叶天问急道。

“请放心,外宣办杨洪彪主任和商未然陪同家属前往,一者代表部里安排后事,一者负责安排记者进行新闻采访报道。”

叶天问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治丧虽是小事,家属要求从简,但这是做给活人看的,人们正是从这些小事里,看出操持人和负责人的能力和素质。特别像陈啸天部长这样受到社会高度关注的名人,叶天问哪里敢掉以轻心呢?

“殡仪馆那边还有什么事吗?”

“人去楼空,鬼事都清静了。”刘德芳想说一句笑话,但两人都没有心情笑出来。“我和部里的同志也撤回来了。”

“行,我回部里等你们,具体情况回到部里我再听你们汇报。”

车子调了个头,叶天问回到部里。刚坐一会儿,刘德芳和杨菲菲一起回来。见到叶天问的办公室门开着,刘德芳拿了一份材料就和杨菲菲走了过来。

“坐。”叶天问道。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简单的丧礼了。”刘德芳开门见山地道,把两份材料递给叶天问。叶天问粗略一看,一份是记者采写的陈啸天事迹材料,一份是遗嘱。叶天问见事迹材料是乔键的手笔,说:“这么快就写成了?还真是大手笔啊。”

“乔大记者被称为报社的快手呢。”刘德芳道,“叶部长审一下,如果没有什么修改,准备在明天的卫津日报头版发表。”

“这个,是卫津的大事,由书记或者分管书记审定才行。”叶天问把事迹材料放在一边,怀着沉痛地心情,拿起遗嘱复印件一字一句地认真阅读起来。

遗嘱是陈啸天手书的,一笔一画写得非常工整,可见陈老部长在书写这份遗嘱时,怀着怎样严肃而沉重的心情。遗嘱内容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关于遗体处理的,说:“为了保证青山绿水,给子孙后代更宽广的生存之地,不增加他们的物质和精神负担。我死后丧事从简,遗体不停留,待一亲属到来之后,即行火化。不搞遗体告别仪式,增加组织和亲友负担。遗体火化后,不保留骨灰。因为人来自水里,希望死后回归于万物之灵的水中。骨灰分两部分处理,一部分撒入长期生活和工作的卫津河里,一部分撒入出生和生长地的福建海峡,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海峡两岸的和平统一。”

第二部分是关于财产的。小三哥陪伴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旅程,按农村风俗,算是为他养老送终,把在卫津市委宿舍的老房子一套,和医院里的东西全部赠与小三哥,治病报销所得医药费,用于小三做小本生意的本钱;工资和稿费除了治病用掉的一部分,剩余十八万元,赠与三个子女、和三个孙子女各三万元;死后国家的抚恤金,来自国家,应当主要用于回报社会,除了丧葬费用于治丧,其余部分一万元用于上缴党费。一部分用于整理和出版在医院的著述《病中录》;其余部分则捐入希望工程帐户。

在遗嘱的最后,陈啸天部长以歉疚的心情写道,自己身为宣传部长,没有能够为推进社会精神文明建设、为移风易俗做一些事情,希望死后能够干净而轻松地离开,不给组织再增加额外的负担。

陈老部长的遗嘱字字扣问着叶天问的良心,令他嘘吁不已。看完之后,他仰起头长叹一声:“陈老部长真是我们的好榜样,高山仰止,令后我们、令世子孙羞愧啊。”

刘德芳说:“陈老部长是一位清醒的知识分子,他的一生活得很干净,干净地来,干净地走,不给后人留下任何负担。”

“干净,对,你这个归纳得好。”叶天问说,想起了前不久送走的那个女人白雅芝,尽管病得脱了体,但她最后的人生亦如曾经的青春容颜,走得那么干净。这些人用自己最后的人生,为世人树立了一个标杆和榜样。他所爱的女人白雅琪,内心会不会像姐姐一样,像陈老部长一样,追求干净呢?如果是这样,他想,她的穿着是干净的,她对于生活的要求也是干净的,但是,何至于又留下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呢?

罢罢罢,叶天问摇了摇头,在面对着陈啸天遗嘱的时候,思想居然开起小差,想到所爱的女人来,叶天问不觉暗自羞愧。

“干净的知识分子。”叶天问重复了一句,不由得又想起令他敬佩和感动的大知识分子傅雷。傅雷先生在结束人生的最后时刻,把人生、把后事安排得那么清楚明白,一笔一笔的,没有一丝儿糊涂账。陈啸天老部长与傅雷先生何其相像啊。

叶天问最近在读蔡东藩的《民国演义》,大卖国贼袁世凯在世人唾骂中死去的时候,在遗嘱里,把最后的账一笔一笔的,算得非常的清楚和明白。对子女和妻妾的安排也颇称善。而且,正是这份遗嘱,让袁氏后人再无涉足政坛的。这一点与清朝另一大员、镇压太平天国而被称“曾屠夫”的曾国藩有类似之处,曾氏子孙几乎再无涉足政坛者。《曾国藩家书》和《傅雷家书》、《颜氏家训》并称为中国三大家书,曾国藩虽然与袁世凯一样,在把握形势方面逆势而进,是何等糊涂,但对家事的安排井然有序,对子弟的训导入理入心。在他们身上体现了封建知识分子的典型特征,那就是严格按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要求行事为人。在封建王朝时代,家国不分,封建知识分子们认为,能够治好一个家,推而广之,便有能力治好一个国。事实上,许多封建知识分子能够把一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当他们把治家的能力推到国家治理上时,往往显出他们的短视和缺乏远见。因此,许多封建知识分子从个人人格上来说,无疑能够被封建道德称为完美的典型,比如抱着南明最后一位皇帝跳海自杀的陆秀夫等。但是,如果历史地看,这些人却在以完美的道德理想,成为阻碍社会变革的反面典型。

“虽然陈老部长对自己要求很少,但我们还是要让他走得更干净,更放心,刘部长,你就负责组织人把他的文稿《病中录》整理、编辑出版,菲菲负责把这篇通讯先在本部的《卫津宣传通讯》上刊登出来。”叶天问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说:“五点钟我要拿这份通讯去向郝书记汇报,赶快编辑好。”

杨菲菲答应着起身离去。

刘德芳迟疑道:“叶部长,陈部长的书稿我大致翻了一下,书稿里面涉及到许多敏感的问题,出版这样的书有可能承担一定的政治风险,我个人的意见,是否缓一缓出版呢?”

叶天问道:“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我也相信陈老部长的政治素质,作为一个具有深厚哲学素养的宣传部长,我想,无论他论述的问题和对象是什么,他应当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着眼于社会进步这一目的。”

“叶部长这么说,说明你虽然年轻,但具有敏锐的政治远见和超凡的气度,但是,有些人并不这样看,他们读书不是读全部,而是读只言片语,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不是进行全面而客观的分析,而是着眼于自己有利的方面,抓住只鳞片爪来解读,即人们所习惯的语录式解读法,最后总是能够在别人的文章里,找到于自己有利的东西。虽然当下总的形势算得风清正气,但仍然不得不提防这样的政客。”

“总是风清气正,仍然有少数阴险的政客。”叶天问重复了一下刘德芳话里的要点,不得不佩服刘德芳看问题的老辣,笑道:“趋利是人们的本性,世间的事总是抓住于己有利的东西,即使我们也不例外,但是,亦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训导,社会趋利思想应当受到一定的道德约束,受到促进社会发展之道的影响,这才是正道啊,从这个方面看,我认为陈啸天老部长的《病中录》,触及了社会矛盾的诸多方面,诸及了人性及社会管理等方面的问题,虽然算不上振聋发聩的黄钟大吕之音,但也算是一个长者的循循善导,它代着社会的良心,我们,能够看不到这样的良心?能不抚慰这样的良心吗?”

见叶天问说得这么真诚和恳切,刘德芳感动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叶部长这么说,我完全赞同,整理出版的事情就交给我好啦。”

“这事就让刘部长费心了。”叶天问说,“还有一个事,陈啸天老部长的办公室里面有很多书,请你负责联系家属,让办公室配合家属清点一下,让陈部长真正地走得干净,走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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