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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瓜破墙踰戢羽回翔(第3页)

黑白交错的身影挟香风越过羽羊神,黑的是裾袍,白的是雪肌,莫执一抢至来人身后,皓腕一抖,缠于指根的金丝飞出,矫矢如蛇!这等距离内,便是一流高手也难避开,只见金丝穿背,一啄即回,又恢复成指腕间的首饰模样。

号称“天下针首”的素蜺针,既是济世救人的圣器,也是取命须臾间的至极杀器。注入真气即能改变形状的异质,使素蜺针至柔至坚、可分可合,极大极小,变化自如。

适才美妇信手一抽,如蛇牙注入毒液,留了一抹针尖于来人体内,以隔空劲操纵,可扎心取命,可破气海功体;至于令人痛苦不堪又求死不能的手法,少说也有十几种,恁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在素蜺针之前也不得不俯首吐实,乖乖供出祖宗十八代来。

历代莫执一须取得“素蜺针使”头衔,才能继承家业。今夜绝不能走脱了黑衣人,兹事体大,美妇才于一照面间使出压箱底法宝,不给对方半点机会。

来人身躯坠地,夜行衣忽泄了气似,仿佛当中无有实体。羽羊神乃幻术的大行家,暗叫“不好”,沉声喝道:“……让开!”不待妇人退避,长鞭迳落,“啪”的一声地陷尘扬,草木纷飞,来人身下竟是以木板掩盖的陷坑。

“……起!”莫执一素手微扬,金芒飞附指根,没入首饰,显然素蜺针只扎中障眼用的黑衣,未入人体。

羽羊神福至心灵,未待尘止回鞭一扫,蓦地击中一物;余势所及,将黑影抽入竹林,黑衣人落地时微一踉跄,却未稍停,倏地窜入林径,不见踪影。

“你……净添乱!”

莫执一语声未落,衣影已扑入林间,身法之快与那人差堪比肩;仅较二人稍慢些,羽羊神卷起长鞭,也跟着追了过去。

短距离内的进退趋避,全靠筋骨肌肉的爆发力,修为只能辅助,作用不大,年纪就是最严酷的门槛。莫执一修为不如他,但两人之间拉开的距离,是超过十五岁的差龄所致,没什么道理可讲。

黑衣人的筋骨气力较莫执一雄健,可能更年轻,但无论是面对追击的冷静,或利用预掘的陷坑欺敌,都是无可挑剔的顶尖手眼,组织里就缺这等人才,羽羊神简直有点舍不得杀他了。若非这厮自蹈死地──老樗林尽处是莫婷的医庐,再往前只有三面悬崖而已。羽羊神与莫执一不容他惊动女儿,若此獠有一丝闯进医庐的企图,两人拼著绝招显露,也要拦下这头天杀的白眼狼。

黑衣人再度令二人惊诧不已。他完全舍弃医庐,抄一旁的捷径直扑悬崖,羽羊神赶到时,见那人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莫执一浑没料到此人死意如此坚决,差点止不住身形;羽羊神及时抓住藕臂拉回,两人阔别近二十年来首度肌肤相亲,然而已非年少时,一时无语,并肩立于崖畔。

崖角四周风旋呜啸,羽羊神依稀听得一串细碎的金铁铿响,身畔莫执一忽道:“那……那是什么玩意?”

一团鼓起如风帆、又似马车蓬顶的白布自夜雾中浮起,乘风飘远,撑开的布底似有丝线一类的物事,束了抹黑影。此际忽然无月,崖雾又浓,难辨布团下所系何物。

蓦地莫执一娇躯微震,袖底翻出一柄短刀,运劲朝布团掷去,一扯羽羊神道:“是他……是方才那厮!别瞧着,莫教走脱啦!”抄石连掷,一时间呼啸声此起彼落,竟不逊羽箭齐发。

羽羊神微微一怔,云破月来,赫见那“布团”是在鸟翼般的骨架蒙上布皮,乘风滑翔;其下所悬,不是黑衣人是什么?他钻研过锻阳子留下的每张图样,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机关,正欲出手心念微动,略略垂落鞭柄,装作反应不及的模样。

“……不中用的东西!”

莫执一“啧”的一声,双手不停,“满天花雨”的手法虽不易练,在武林道上也非什么珍稀的绝学。但美妇明明出手频率未变,破空响却越发尖亢,拖曳开来的音爆越长,隐隐有风雷声。

鸟翼骨架上所蒙,绝非寻常棉布,从反光的情况推断,至少是涂了生漆一类,异常坚固。初时莫执一所掷包括短刀,无不自蒙皮上弹开,直到此际,连掷的十数枚石子才划出箭羽枪尾似的笔直乌影,无声地没于鸟翼间;下一霎眼,灌满崖风的蒙皮忽然爆开,在风中四分五裂,雪花般迅速消融。黑衣人失速急坠,惨叫都不及出,倏被崖底深黝吞噬。

此间自非万仞绝壁,但哪怕只有七八丈高,也足够摔得粉身碎骨。

“……真想瞧瞧是什么玩意儿。”良久,眺望深崖的羽羊神喃喃道,听来很惋惜似的。莫执一正想骂他,男子忽转过头来,眸光冷锐,依然用上了“传音入密”的祕术,防著有人窃听。

“别把婷儿扯进来,今晚不要。无论来者是谁、有什么企图,你应该庆幸对方不知婷儿与我俩的关系,否则绝不只这般阵仗。往后夜行又或出入老樗林,我衷心建议你换身衣裳;戴覆面巾虽不怎么舒适,为你女儿着想,还是别嫌麻烦为好。”

“你要想撇清关系,暗示我那厮不是你的暗桩,刻意演得这出笑掉人大牙的猴戏,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话虽如此,美妇亦以“传音入密”相应,撂狠不过是拉不下脸,撑撑场面而已。

“我不会叫你离婷儿远些,她将来也是‘莫执一’,得习惯应付牛鬼蛇神,哪怕是亲爹也一样。有什么闪失,我会教你后悔来到世上,你知我不是说笑。”右手一挥,发飞袂扬,素蜺针示威似的吞吐暗芒;蜂腰款摆,雪白结实的大长腿在裾叉间若现若隐,直到身形没于夜幕,那抹肤光仍依稀可见。

直到她去远了,羽羊神才探出崖角,就著月光细瞧,果见下方约一丈处,一抹钝光蜿蜒垂落,不知伊于胡底。

莫执一以骇人的手法内劲,摧毁那架怪异的蒙皮鸟翼,可惜白花力气。

尾随二人的黑袍客早已缒著预先钉在崖底的铁索脱身,鸟翼不过是障眼法。又或鸟翼与铁索皆是逃生的选项,黑袍客判断鸟翼在脱离前就可能被击落,因此选择了铁索,仍放出鸟翼眩人耳目,争取时间。

羽羊神听见的金铁细响,就是黑袍客缒索时所发。

此际便沿索追去,也决计逮不到这头奸猾似鬼的人精,且难保他不会从别处攀起,重新就监视位置,羽羊神特意目送莫执一远去,正为避免美妇人又被盯上,把这厮领到了地宫附近,那可不妙至极。

如今想来,藏身簷角时受人窥视的微妙不安,兴许非是莫执一,而是这名神秘莫测的黑袍客。

本门是黑衣暗行的祖师爷,只有他们窥视别人,几曾为人所窥?羽羊神与莫执一俱是门中佼佼,被盯梢忒久才察觉,黑袍客潜行的本领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思之令人背脊生凉。

东溪镇有数名九渊使者,还有婷儿与鱼休同,遑论莫执一老在附近晃荡,向来是组织严密监控的重地。林外的陷坑潜道,崖底的铁索和鸟翼奇械……样样都是耗费心血辰光的周密布置,来人在密探眼皮下如此造作,居然无声无息,连只老鼠都没惊动,不仅需要丰富的敌后活动经验,还得要有过人的耐性与毅力──条件缩限至此,嫌疑者清单上所余,不脱五指之数。考虑到“比莫执一年轻”这点,羽羊神几已能锁定黑袍客的身份。

这是个麻烦人物啊。

从准备的时间倒推,差不多应风色打天瑶镇回来,那厮便已盯上了此间。

不想竹虎还未狠跌一跤,麻烦倒是找上了门。还真不能小看这帮小鬼搅局的能耐,羽羊神不由得失笑。虽说多树敌人不是好事,若能循黑袍客这条线,钓出后头躲得不见影儿的大鱼来,岂只因祸得福,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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