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郎!”梁燕贞破涕为笑,若非有旷无象横亘其中,立时便要奔去。
僵尸男子却注意到他整条左臂垂在身侧,与他大做热身运动的躁亢相比,委实瘫软得不对劲,肯定受了重伤。转念又想:“这厮以拳头正面卯上‘永劫之磐’,居然未爆成一滩脓血,如此本领,何须他人操心?”刻意压低了声音,对众人道:“神仙打架,咱们无论如何是帮不上的,赶紧离开,莫拖后腿才是正经。”
梁燕贞哪里肯走?只觉这痨病鬼太不讲义气,大伙儿好歹也是一起吃过肉喝过酒、并肩子打过架的,放十七郎独当强敌,亏他说出口!搂过阿雪,本想找丑丫头帮腔,一同表明“咱们谁也不走”的心迹,转头不见贝云瑚的踪影,才知她竟已先跑了,惊怒交迸,失声叫道:“我才不走!我与十七郎生死与共——”见阿雪、僵尸男子,连怜姑娘都瞪大眼睛,面露惊恐,突然会意,颈背汗毛直竖;霍然转身,披着毛皮大氅的执锤疯汉已至面前,浓烈的兽臭扑卷而至,中人欲窒!
僵尸男子正欲出手,半身一麻,背门大穴被封,白衣少年抱他滚入沟槽,双双摔落崎岖破碎的沟底。“霜色你————!”
“……师尊恕罪。”少年连他哑穴也封了,忍痛起身,一刻也不敢停留,背起师父沿沟匍进,迅速脱离了战场。
旷无象突然发狂,独孤寂却动弹不得——如僵尸男子所料,适才一击不仅伤了他左臂经脉,更使周身血路淤塞,一时难以动用真气;若非他藉弹撞卸去绝大部分的劲力,伤势绝不仅于此。
本欲拖延,余光一扫,却不见了某人踪迹,终于按捺不住挣下墙头。岂料小燕儿招来了旷无象,这下远水救不得近火,纵使心急火燎,奈何真气阻滞,索性就地盘坐,全力催谷。
旷无象咆哮声至,腥风刮面如刀,隐隐生疼。梁燕贞闭目待死,一人挡在女郎身前,竟是怜清浅。野人无视她赤裸的艳丽胴体,抡臂挥开,怜清浅倒撞出去,落地时腿臂折成诡异的角度,连惨叫声都不及发出。
“……远儿……远儿!”
旷无象的嗓音嘶哑如铁砂磨地,入耳擦刮,震得梁燕贞两腿发软;危急之际,阿雪忽然挣脱女郎臂围,挺身护卫。巨掌静止在闭目颤抖的男童面前,迟疑片刻,披覆毛皮的佝偻野人蹙眉疑声:“远……远儿?”
猿臂暴长,搅风般一攫,毛氅翻扬间,阿雪倏忽不见踪影,看不清是被他挟入胁下,还是信手抡成了血雾。
梁燕贞浑身剧颤,直到他转身迈步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弄丢了阿雪,极端的惊恐转化成极度的愤怒,嘶吼道:“把阿雪还我!”浑身真气鼓荡,无处发泄,自然而然使出了重逢之初、十七郎在树顶传授的法门,一拳捣出隐带风雷,直扑野人背心!
旷无象止步回身,无神的双眼二度凝焦,巨掌几与氅角同至;一抹艳红衣影抢先钻入,及时撞开梁燕贞,旷无象的指腹堪堪停在来人的雪靥旁,激得浓发飞扬,蓬松微卷的云鬓缓缓垂落。
“把远儿还我,无象。”贝云瑚凭怜清浅与僵尸男子的对话,拼凑出巨汉掳走阿雪的动机,一赌他与妻子是情深意重,抑或仇深似海。刹那间,旷无象似有些迷惑,不知是为少女的美貌所慑,还是真忆起了爱妻的片段,毛氅一卷长啸起身,竟连贝云瑚也一并带走!
(混帐……混帐!)“丑……丑丫头!”
独孤寂单臂撑起,脉中真气乱窜,难以收束;勉力奔出几步,“恶”的一声呕出大口鲜血,胸中沉郁居然大为消减,精神一振,循迹追去。掠过梁燕贞身畔时,依稀听见她张口叫唤,无奈耳内脑中嗡嗡作响,未及辨清,匆匆回头:“你照料自己……我追她们俩去!”施展轻功,片刻便去得远了。
梁燕贞瞠目结舌,直到十七郎的身影消失不见,回神才发现泪水滑落面颊,豆粒大的泪珠挂于腮帮,点滴坠下,怎么也停不了。
她应该跟小叶一起回去的——思虑至此,梁燕贞哭着笑了。傻丫头,你已没有地方可去。恩仇情义,全是假的;天地之大,终究只有自己一人,来时如此,去亦若是。
微弱的呻吟抽搐,将女郎唤回现实。
贝云瑚那一撞留不了力,梁燕贞滚出甚远,发现身边草丛深处,横陈著怜清浅扭曲的肢体。换作常人,肢体与脊柱受创如斯,都能死上几回了,阴人不仅一息尚存,怕还保有些许意识。
梁燕贞不忍她多受苦楚,手脚并用爬过去,凑近怜清浅耳畔:“怜姑娘,我是梁燕贞。你伤势太重,若要我送你一程,免受苦头,请你点点头,让我知晓。”
怜清浅眸焦涣散,身子剧烈抽搐,嘴唇颤动着,却难以开声,遑论字句。梁燕贞半天问不出意向,又无法撒手不管,只得分扣她两腕脉门,试着度入真气,看能不能令她清醒些个。
她内力平平,用上双手,纯为加强效果;岂料真气一入怜姑娘体内,仿佛久困的鲸鱼陡然间被放回了大海,流失的速度快到梁燕贞不及反应,犹豫不过一霎眼,失控的内力如蚁穴溃堤,疯狂灌入怜清浅体内,梁燕贞浑身酸软如抽丝,简直像辛苦练出的这点浅薄内息,专为此刻还给她似的。
梁燕贞欲哭无泪,心里骂足了自己八百遍:没挑好男人的眼色也就罢了,怎会给人说几句软话便放下戒心,自个儿提肉上门?这可是女阴人啊,当众赤身露体都不算事,不管死过几遍都能再活过来的女阴人!你梁燕贞算什么,还用得着你瞎好心?
内力乃人体气血精元之所聚,梁燕贞被汲得头晕眼花,连稍稍挪开手指的气力也无,绝望待死之际,一股极阴内息忽自左指尖汨汨流回,经脉非但无有排斥,反如久旱逢甘霖,城门大开,喜迎王师。
这股阴柔内劲比她自身所练还要精纯,遍走四肢百骸,复归丹田。梁燕贞只觉通体舒畅,那股晕凉凉的微妙之感,直逼欢好时魂飞天外的绝顶快美,然而更深入骨髓,仿佛连体内最深处、等闲绝难触及的骨槽孔隙都被浸透;在此同时,丹田、经脉里似也起了什么变化,内息的流动积盈益形顺畅,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梁燕贞一身武功得自狮蛮后山的隐逸高人,《天策谱》虽是世间长兵的百川汇海之作,精妙不下于刀法一道的《破府刀藏》,但走的还是阳刚路子,涉及内家心法部分,并不利于女子修习。这也是梁燕贞内力乏善可陈的根本原因。
怜姑娘经脉转回的内息,不但走的是纯阴一路,更仿佛唤醒梁燕贞经脉、丹田之中的诸多伏笔,一一贯串,逐步将原本阳刚内力的布局,修改成彻头彻尾的阴柔路子。
到这时,梁燕贞也明白自己是受益的一方,唯恐良机稍逝,打起精神,彼退我进,周而复始,与怜姑娘成一循环,渐不受外物侵扰;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声呻吟,隐含极大的痛苦,怜姑娘处传回的内力波动剧烈,颇见阻滞。
梁燕贞唯恐走火入魔,赶紧收功,琼鼻下吐出两道浊气,一跃而起,只觉身轻体健,这样舒适自信的感觉前所未有,喜不自胜;睁眼却见怜姑娘面色惨然,身体抽搐更甚,连唤几声无有回应,心念电转,忽然明白过来:“这轮运功不仅增强了我的内力,对怜姑娘也有助益。这下她清醒过来,只怕疼得更厉害。”心中愧疚,握着她的手流泪道:“怜姑娘,都是我不好,可我不想你死,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救你才好?”
怜清浅美眸连瞬,片刻后瞳焦一凝,呕出一口蓝汪汪的污血,樱唇微启,颤声道:“带……我……去……”勉力指出一处。她在重伤剧痛之下,思绪仍是无比清晰,用最少的话语,指点梁燕贞从未去过的地方,毋须问答核覆,梁燕贞居然也听懂。佩服之余,不免生疑:“禁地……不在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