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太心头一惊还不知道有这出事,忙细细追问。
越到后来脸上神情越是和煦,“你们祖父在世时倒不是图这些虚名,他真是一心为善,有君子之风。有时候我看他被人家骗了还不紧不慢的,心头直冒火。他却说,这三五两银子对于我们来说不过几件衣裳几顿饭钱,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救命之本。”
顾瑛面上羞涩,“我没有想那么远,只是哥哥~日后免不了与人结交,我能帮他一分是一分。即便只是赚得一点浮名,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张老太太这才明白顾瑛的心思,缓缓点头道:“日后衡哥若是得中,自然就要行走官场。若是不中在外面做生意讨生活,也要跟人打交道。瑛姑习得一门手艺,不管靠不靠它吃饭都是好事。既然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只专妇科这一门便是大造化。”
顾衡见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儿相商妥当,竟全无自己半点事,又是心酸又是心慰。
沙河家家户户虽处东南,但因靠近寒同山四季气候相差不大,家家户户都挖有池塘。夏夜风一吹,半塘荷叶哗哗作响,有夹了水气的荷香顺风飘来。
顾衡见老太太起身忙着收拾竹筛里的草药,凑在顾瑛耳边细声道:“还没正式过门呢,就在为我打算了……”
正在抹桌子的顾瑛狠狠踩了他一脚,顾衡心想这丫头下脚可真黑呀,可因老太太在旁边却是半点不敢吱声。
家里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顾瑛从小就把晦涩难懂的汤药歌当成童谣背,比起很多生手来说可算是事半功倍。
张老太太知道这行的辛苦,本不愿孙女也来端这碗饭。但她看得出来顾衡顾瑛这对孩子以后遇到的困难只会多不会少,心想学会了一门手艺,即便以后迫于舆论避到穷乡僻壤去,也能求得一碗饱饭吃。
自此她就时时把顾瑛带在身边,只要得空就给她讲些以前遇到的病历。像那次送了红鸡蛋的那位产妇本身胎位就不正,生产时很可能遇到危险。
老太太无意看见后,就让她家里人每天搀扶着这位产妇在院子里慢慢溜达。待得情况稍稍稳定之后,就让产妇专门走一些上坡路。等到十月瓜熟蒂落要生产时,那位产妇的胎位好容易才纠正过来。
附近的稳婆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根本就不愿为这位产妇接生。最后听到有张老太太亲自坐阵,这才有一位行事老练的稳婆愿意过来。所幸熬了一天一夜后母子均安,紧绷着弦的大家伙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老太太细细叮嘱,“医者父母心并非一句空话,即便人家没有专门过来看病,只要看到阵头不对也要多多说一声。人家不领情咱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丢不了多大的人费不了多大的劲儿。人家领情了这就是两条活生生性命的事儿,这笔账一定要算清楚。”
顾瑛虚心受教,老老实实记在心底。除了传授这些医家知识,张老太太即便是巡视庄子田地也带着她。
说日后即便不要你亲自去下田插秧,也要明白四时雨雪节气的道理。佃农们在土里讨生活不容易,遇着旱涝地里的收成要减半。碰见这种情形,租子能免则免能减则减。佃农们老实,第二年丰收了,多半会把头年欠的租子缴上来。
为购置一些家用的豆角豇豆种子,张老太太一边亲自赶着家里的骡车,一边絮絮叨叨自己半辈子的经验。最后撑不住笑了,“我原本打算给你招一个上门小女婿,两个人和和美美地在我眼前过日子。没想到衡哥那个主意大的,竟然早就有了自己的主张。”
她叹了一口气,“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衡哥那个不省心的娘,做的事儿出来简直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衡哥后来悄悄跟我说过,他娘口头上给他定下的那位叶家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真是把我愁得慌!”
顾瑛想起那天在茶楼里,叶瑶仙和童士贲在私底下你侬我侬,便重重点头道:“太太的心偏到嘎吱窝里去了,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想配给他。哥哥说了,叫咱们只管好生过日子,不要管那些那边的糟心事。那叶家姑娘不想当被刑剋的活寡妇,他也不想当睁眼瞎的绿乌龟。”
张老太太不满嗔道:“这孩子倒是什么都肯跟你说,什么活寡妇绿乌龟的,这些腌臜话也不怕听了脏耳朵。反正衡哥他爹娘要是敢把那叶家姑娘的生辰八字供奉到祖祠里,我就跳脚骂他们一脸唾沫星子!”
骡车慢慢停在一家粮油铺子门口,顾瑛认得对面正是钱家武馆。
大门上盖了官印的白色封条秃了半边,却再无往日小学徒嬉戏打闹的情形。她正在暗暗叹气时,就听有人大声喧哗,“快些过去看,钱家太太在县衙大门口滚钉床……”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在努力的同时,女主也在努力!
第二十一章滚钉
张老太太常在外面行走,自然听说过钱家武馆的事。老人家年纪越大姜桂之性越浓,一把抓住顾瑛的手就往前走,“这些杀千刀的,非要把这一家子逼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吗?”
县衙大门口早已聚集人山人海,原来今日是陈知县正式卸任的日子。礼房早已预备好三牲祭礼,灯笼彩盏车轿马夫。待新任县令参谒祭拜叩谢皇恩后,本衙的官吏、僚属、教谕、训导,经承、吏典齐齐过来参拜。
前来接送的上峰见事情顺顺利利,心头不由欢喜,又按惯例细细叮嘱了几句,“为政不在言多,须息息从省身克己而出;当官务持大体,思事事皆民生国计所关,休让民众对朝廷怨声载道……”
几个人正在后堂品茗小聚浅聊时政,忽听外头人声嘈杂,登闻鼓连连敲响,一道接一道凄厉女声尖利叫冤,且一声高过一声,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上峰就沉了脸,一甩袖子就往县衙大堂走。
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见状连滚带爬扑了过来,丝毫无差地找对了人,踉踉跄跄地匍匐在这位官职最高之人的脚边,开始乱七八糟地哭诉。
那妇人哭得狠了连连抽气,偏偏字字句句都吐词清楚。说陈县令不但毫无缘由地抓了她的丈夫,还指派人将她如花似玉的女儿悄悄掳走,如今父女二人杳无音讯生死不知,身边只余一位年仅十岁的幼子相侍……
陈县令当场冷汗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