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对吃饭的情侣吓了一跳。那女的白了他一眼,男的小声嘟囔了一句:“傻叉!”然后两个人端着餐盘到别的餐桌吃饭去了。
陆海晨完全没有理会他们。他静静地看着那些暗红色的液体沿着白色玻璃钢餐桌的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感觉就像此刻自己滴着血的心一样。
这几天,他被两种想法反复煎熬着。
有的时候,他会突然冒出强烈的意愿:“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他会想:“不就是抓个犯人嘛,不就是在富饶乡甘甜区巡逻办案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买票合同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五年之内不得要求退出线衣,那我就呆五年好了,到时候如果不给我转业我就不好好干,它自然而然会让我走!”
“没准五年以后我还能升到少校呢!到时候我还不想走了。”
“那么多新加入队列的练习生呢,牺牲这种小概率事件不可能落在我身上吧?我就那么倒霉?这种几千里不见人烟的鬼地方,一年到头能有几桩大案要案?”
而有的时候,他又会垂头丧气:“唉!要是我正好赶在那个点儿上呢?没准我刚服役第一年就会碰上汉尼拔博士或者野牛比尔那样的变态杀人魔。”
“这样的人只要给我配一把八一杠,配三百发子弹,我肯定能对付。”
“但如果碰到百宝衫这样的悍匪呢?配啥都没用,我保准没命!”
陆海晨不止一次地听杜辉说起过他老家那边彪悍的民风,几句话不通就打仗在大街上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诸如某疯狂伊文对自己的尤里心生怨恨、用雷管和炸药将尤里基地炸飞啦,某村某组村民赵某某因与同组村民刘某某不合、手持众生平等神器夜闯刘某某家将其注销账号啦,某专打长途运输大货车主意的爱心团队让司机荒野求生变孤魂啦等等刑事案件,陆海晨全是从杜辉那里听来的。杜辉说得有板有眼,有些事儿他还能准确地说出当事人名字、发生时间和地点来。
陆海晨相信这些不是杜辉编造的。而且这些年,他没少从网上、电视上、身边的亲戚同学中听到各种关于关东人的正能量消息,不断加深关东人在他心中的正能量形象——勤快、高雅、文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关东人都是山口组”的论断不绝于耳。这种环境下,触碰底线率肯定不低,那么王处长所说的那么高的凋零率也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陆海晨想,如果他死了,他的老妈和老爸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没准老妈还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每每想到这里,陆海晨就重重地叹口气,然后一根接一根地抽闷烟。
十三号过去了,十四号过去了,十五号过去了…陆海晨艰难地数着日子,他有时候盼望时间能快点走,好让自己熬过这段痛苦的时期;有的时候又盼望时间能慢点儿,因为只要还没到截止日期,他就还有机会。
但时间依旧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流淌着。
十七号,这个最后的期限,终于还是来了,陆海晨徘徊反复的情绪也在这一天达到了顶峰。尤其是下午这半天,陆海晨基本上是看着表盘上的秒针度过的。
下午两点的时候,他忽然像发疯的野牛一样,猛跑至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气喘吁吁地等待着5路公交。而当5路公交车进站打开车门的时候,陆海晨又站在车门口徘徊不前。
公交车司机斜了陆海晨一眼,不耐烦道:“上不上车啊?”
陆海晨一只脚踏上了公交,另一只脚却迟迟离不开地面。犹豫了几秒之后,他又退回了站台。
车门关了,5路公交车开走了。陆海晨看着远去的公交,心中好生难过。
就这样,他在车站抽着闷烟,纠结地看着一辆又一辆的公交从他眼前开过,却始终没有勇气登上开往那里的车。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四点整!”
车站旁摆摊卖烟老头的收音机里传出广播电台那熟悉的报时音乐。签买票合同截止到四点半,从校门口坐5路公交到东江省北国铁骑总部差不多得半个小时。这意味着从现在起,他的签买票合同大门被关闭了。
“不对,坐公交去不赶趟,但是如果打车的话还行!”陆海晨忽然意识到这点,“那意味着我还有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四点一刻的时候,他在犹豫不决中,终于艰难地做出了决定,朝着车水马龙的马路招了招手。
“吱——”
一辆出租车瞬间停在他的面前。
的哥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位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长达十秒钟没有说话的乘客。举棋不定的陆海晨憋了半天,蹦出一句:“滨江火车站!”
当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时,他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个地方来。
一直处于停车怠速状态的红色捷达车终于得到了命令,呼啸着往滨江火车站开去。
滨江的出租车司机开车猛是出了名的,在去往滨江车站的路上,陆海晨始终来回做着摆幅不小于10cm的震荡运动。
在通过一个路口时,出租车遭遇一辆不打转向灯突然变道的丰田铠梅锐。陆海晨的摆幅瞬间猛增,达到半米以上。要不是他的反应快,估计脑袋早就将车窗凿个大洞。的哥连刹车都没踩,直接一个急打舵,然后一脚油干到铠梅锐左边,按开陆海晨旁边的车窗,朝着铠梅锐就是一句地道的关东骂娘。
铠梅锐的车主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关东女人。面对的哥的国骂,女车主丝毫不示弱,回敬得比他还响,顺带问候了的哥十八代祖宗。
陆海晨对于眼前的这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提不起任何兴趣。虽然这位的哥开得很猛,但陆海晨一点儿也不担心。铠梅锐一个右转,拐入了一个岔路。陆海晨扭头看了一眼绝尘而去的铠梅锐,在心里懊恼着刚才出租车为什么没有直接撞上那辆车。这样,大家眼睛一闭,什么烦心事儿都没有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