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沅一提到“父皇”二字,眼眶渐渐泛了红,声音也有些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居然那么早。你还与我一起承诺死在一块,我以为你早就把仇恨放下了,可真是让咱家没想到。”
景沅的情绪一点一点积攒,声音颤抖得更厉害,激烈地反问:“那你说,父皇是侍卫杀死的,让我好好活下去。这话也是骗我,是吗?!”
他咬紧了牙,双目猩红地笑了起来,笑得却无比森然:“好,咱家竟不知道……”
她打断了他,说出来的话像是毒蛇一般淬着毒液,像刀子一般往他心尖上的肉刮:“我喜欢香囊,你便日日给我带装着不同香料的香囊。不过这些香囊,都被我扔到了湖底。”
“我十五岁之后就不再吃糖人了,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你的喜欢骗你高兴。”
“你杀了我的宫女翡翠,还杀了桃枝,你杀了那么多人,就不怕他们向你索命吗?!”
陆行的眼神一寸寸冷下来,心里也一点点变凉,疼得一口气也喘过不来。炽热的爱意被浇了一桶冷水,再也燃不起一点火苗。
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烈,胸膛不住起伏着,声音颤抖得厉害,含了哭腔。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丝毫没有感受到一行清泪划过脸侧,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决堤。
“你杀了我的父皇。我那日就在门外,看见你的剑没入了他的心脏,鲜血流在地上,蜿蜒像一条蛇。我躲在门外掩着嘴哭,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她的情绪彻底被自己击溃,通红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放声哭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边哭边咒骂:“死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占着皇宫还不够,把大景搅乱到这个地步。你死后被雕成像千人踩万人踏,在十八层地狱受尽苦难,永世不得超生!”
骂完,她似乎平复了心情,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死阉人,狗奴才,你什么也不配得到!”
听到“死阉人、狗奴才”这几个字,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极为寒冷。
在宫里沉浮十几年,他最讨厌别人叫他的便是“死阉人”,“狗奴才”。他没有想过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些,他还在想前几日她对他和颜悦色,对他温柔小意。
而现在,眼前的少女紧紧咬着唇,眸中尽是愤恨与厌恶,似乎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恶意与恨意从胸腔内喷涌而出,而他却疼得说不了一句话。
一年之前,他杀了她的父皇,还杀了许许多多阻挠他的人,拥立小皇子上位。说是小皇帝,不如说是他的傀儡。
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无助的、失去父皇的小公主。她渐渐让他爱上了她,他也尽力帮她走出阴影,最后这一切,却都是骗人的。
他只死死地看着她,铺天盖地的疼痛占据了他的意识,他舔了舔唇角的血,突然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景沅被他盯得脊背有些发冷,她遏抑住自己的恐惧,啐了一口,颤声骂:“奸宦!”
鲜血汩汩地从他口中流出,陆行苍白的手指似乎想去触碰她的衣角,他用尽所有力气,冷笑着说了一句:“若有来生……”
陆行的低语像是一把冰冷的刃,让人浑身发寒,就连景沅也不例外:“景沅,若有来生,我定要将你亲手折磨在掌心!”
景沅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腿脚也有些不自主地颤抖。
她再回过神的时候,陆行已经倒在了软椅上,没了呼吸。他一身火红而矜贵的坐蟒袍上沾满了鲜血,御笔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凉风灌入屋内,吹得人直打寒噤。
她缓缓上前来想啐他一口,却又觉得晦气,正想离开的时候,却看见他脸侧划过一行泪。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哭,或许是将死,想再苟活罢了。
景沅抬头看向外面萧瑟的天,早已止住的泪水不知怎的又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眼眶直发热。秋风吹得她眼睛酸涩,她很想哭出来,痛痛快快地哭出来,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把这些年来的委屈、痛苦、悲哀都发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