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了,唐老师,这个点还不走啊?”
隔壁桌的语文组组长揶揄着,一边提起手提包,将一串钥匙搁在她桌前。
“那一会儿麻烦你锁门嘞。”
唐言章温声应好,手上的笔却没有停,依旧写写记记着什么。乍看过去,蜿蜒的笔迹像是一幅水墨,唐言章习惯撇捺的时候往外撤,笔锋利落干脆,不少人起初看了她的字还以为她是教语文的。
——还真不是。
她想起当时和洛珩在海边散步时的场景。高挑明艳的女人有些滑稽地踩着沙滩拖鞋,一步步地维持着平衡。沙滩是松软的,迎面吹来的海风将女人的发丝吹得翻飞,唐言章出神地盯着,竟一时忘了迈步。
唐言章从前并不喜欢出游。她是个理性与事实至上的唯物主义者,与浪漫二字并不沾边。
她喜欢有且仅有唯一答案的试题,喜欢纯粹而不掺欺瞒的交往。秉承着所有问题都会有解的信条,她过得循规蹈矩,克己严谨。
或许是洛珩散乱如海藻般的发丝有着霄壤之别的生命力。
她喜欢上了出游。
洛珩和她是不一样的。在很早以前,唐言章就知道。
洛珩生来便不受束,她来自风,属于风,看上去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背后却是难以察觉的矜骄冷淡,与她内里截然相反;而唐言章是上个世纪的人,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再加上身为女人,对她的灌输约束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从未停止。
倘若将洛珩比作自在散漫的鸟儿,生来无拘无缚;那么她想,她大概就只是一棵深埋泥壤里的树,日复一日地扎根原地,哺养着无数在她枝干上歇息片刻的年轻过客。
桌上的手机忽而响起震动的嗡鸣。
一串从未见过的号码,归属地也与她人生并未有过交集。
唱片机沙沙的声响颇像年久失修的旧电视机,那个年代的歌失真而断续,在女声轻轻浅浅的哼唱中,她终于听见了对面的问候。
“你好,唐女士。”
女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得像她第一次去酒吧点的那杯酒。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自我介绍了。不过我猜……你已经认识我了。”Grace轻笑,尾音是毫不掩饰的笃定与愉悦,“但我觉得啊,我们还是有需要见个面的。”
“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唐言章缓步走到窗边,轻轻倚在成片的落地书柜上,抬眸眺望远处层峦群山:“我都可以。”
对面的笑意浓重。
“我想想……洛珩回来的那一天,怎么样?”
窗外一片火红金灿的夕阳,伙同云层破开风浪。
空气中跳动着的细小浮尘正上下翻滚。
她伸手一捞,就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