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违背大多数人的意愿来行事。哪怕他是名义上,事实上的,拥有最高权力的人。关平也不例外,在梁军的连番心理攻势下,他越来越觉得如芒在背。且这些令他害怕的目光,并不是来源于屯兵城外的梁军,而是来自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关平就算武艺再超群,他也还是一个普通的人,是人,就会累,会睡觉,而一个人最为脆弱的时候,就是他睡熟之时。因此,在第二天晚上,关平就屈服了。他派人到城外,跟梁祯联系,表示会在第三天清晨,撤走一部分兵力,但他表示,仍然会有一部分军士,驻守襄阳,直到先前撤出的人,安全抵达长坂坡。
梁祯答应了关平的条件,因为他并不想跟关平交战。因此,他只是重申了一遍,关平只有一天的时间,否则,到了第四天辰时,这偌大的襄阳城之中,除了他之外,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这一夜,是梁军在襄阳城下,度过的,最为难熬的一个夜晚。因为以梁军的经验,关平极有可能,在今夜率兵夜袭,以寄希望于通过击败梁军前锋的方式,来鼓舞城中越发低糜的士气,进而坚持尽可能长的时间,直到关羽率兵回援。
但事实证明,这只是虚惊一场,可能关平也知道,大人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来相救的了吧。
辰时刚到,襄阳南门便被缓缓打开,一队刘兵,约有数百人,带着自己的兵刃及口粮,列队出城,这些军士都很警惕,出城之后,便就地组成一个个小圆阵,而后才继续往南而去。
越来越多的刘兵从南门出城,随着人数的增多,他们的虚实,也再难以隐瞒了。梁祯清晰地看见,不少的刘兵,是衣甲不整,刀刃缺失的,而且,还有更多的刘兵,已经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只能在同伴的搀扶,或者车辆的运送之下,离开襄阳。
关平始终没有出现,而且,这襄阳的南门,还在入夜之前,缓缓地关上了。梁祯借着今日的最后一缕阳光,凝视着,这尚且插着不少刘兵旗帜的襄阳城。思附着,关平的意图。
其实哪用思考?因为襄阳的重要性,所有人都知道,关平既然没能完成大人交给他的任务,就是辜负了大人的信任,因此,他只能以死,来向大人,向他的伯父刘备,谢罪。
“传令各部,明日辰时,攻。”梁祯返回中军帐,准备好好地睡上一夜,然后再去观摩梁军的攻城战。
但这一次,梁祯还是猜错了。因为,他既高估了关平,也低估了关平。他高估了关平的能力,以为他还能在这种逆境之中,拢住军心,抵御梁军迅猛而凌厉的攻势——如果关平真能做到,那梁祯甘愿承认,关平比他强,因为这件事,梁祯也不觉得,他能做到。
但同时,他也确实低估了关平的勇气。因为关平并没有缩在襄阳城中,等待着城破的那一刻。而是迎着晨曦,骑着枣红色的战马,披着银色的战甲,横着长刀,红袍飘飘地冲向梁军大阵。
与此同时,城墙之上,也擂响了战鼓,只是鼓声微弱,远远没有,那种万马奔腾的气势,反倒像是,那秋日里的最后一片枯叶,在不屈地,抗击着严酷的寒冬。
天还没有完全亮,梁军就彻底控制了襄阳城。军士们只在南门的城楼之上,即那微弱的鼓点传来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刘兵的尸首。这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兵,左手缺了拇指,右脸带着刀疤,是自刎身亡的,带着血的环首刀,就落在他身边。
“与关平一并,以县侯之礼安葬。”梁祯道,“牌位,送浩气园。”
如果梁祯不打算谋朝篡位,那么他终其一生,所能获得的最高爵位,就是县侯。因此,哪怕是一个追授的县侯,对一个人而言,也是最大的殊荣,更何况,梁祯还给他们加了一项:入葬浩气园,供后人敬仰的殊荣。所谓的名垂千古,也莫过于是、
替关平料理完后事之后,梁祯屏退随从,孤身一人,登上了襄阳东城,登上了这座,很多年之前,曾经登上过一次的城楼。
多年不见,城楼更加雄伟了,但也更显沧桑,远看,就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在寒风中,倔强地屹立着,似乎是想通过这种倔强,来告诉天下人,自己还远远未老。
“玄德,你肯定,也在这,看过汉水吧?”梁祯喃喃道。他觉得,刘备是必然会在某个清晨,带着关张二人,或许还要加一个孔明,登上这东城的。因为这里,可以看见涛涛的汉水,以及不远处的群山。正所谓,江山,江山,无外乎是。
梁祯甚至可以大胆地猜测,这东城城楼,就是刘备梦开始的地方,因为在诸葛亮的策划之中,襄阳,才是自荆州而起的北伐的真正起点。只是这里,也正好是刘备梦结束的地方。一如十多年前,梁祯在襄阳梦起,又在襄阳梦碎一样。
“若是此刻,孤再引兵,沿着这汉水南下,可一统江东否?”梁祯自言自语道,但片刻之后,他却是哈哈一笑,“以当年之盛,尚不能一举荡平江东,何况今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