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徐明碧不怀疑赵白鱼的话,民间医书毁于战火何其多,侥幸流传下来又会焚毁于不识货的人手里,连他不少流传于世的千金方也是从民间淘到的医书古籍里脱胎。“我连夜尝试补足你的药方,皆用药材熬,且都尝了一遍,又请诸位大夫集思广益,最终编纂出你所写的《连花清瘟汤剂》。你过来看看,是否能唤起一二分记忆?”
赵白鱼心惊,仅一夜便能补足后世抗疫名方?
接过药方来看,一共十三味中草药,其中有些草药药性颇为霸道,比如贯众有毒,大黄吃了拉肚子,所以用药必须小心,精确到多少克。
每一份药材后头写着用药量,除了某几味中草药不能确定之外,药材用药量才是他真正记不起,也不敢草率的原因。
看着这张完善过的药方,赵白鱼前世随外公背千金方的记忆被唤醒,心里涌起一股温热的情感。
“赵先生?”
愣怔后的赵白鱼回神,笑说:“叫我小赵就行。徐大夫不愧当世神医,补足千金方,确与我记忆中的药方一模一样!只是实验过了吗?可有病人服过?药效如何?”
徐明碧:“没你的确认,某不敢擅自用药。不过现在可以叫人照这方子抓药熬药,先给几个病人服用,观察,有显著效果再推广。”
“行。”
古代不像现代有实验体做研究用,只能在病人身上试验,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说行动就行动,很快时疫区煎药的炉火燃起袅袅炊烟,至中午时分将熬好的药分发下去,每一位大夫亲自动身观察、记录病人发病情况。
守了一天一夜,至第二天早晨,太阳出山头的时候,时疫区传出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新千金方对治疗时疫有显著效果!
砚冰手舞足蹈地说:“轻症病患退热,吃得进米汤也能下地。重症病患虽还卧床不起,但已经不再呕吐,情况也有所好转,坚持服药的话或许能克服瘟疫!”
赵白鱼披上外衣,一边穿鞋一边朝外走:“当真?没驴我?”
砚冰傻笑:“我拿这事儿驴您不是有病吗?”
走出帐篷果然气象一新,病患和照顾病患的差役,以及外头的灾民都肉眼可见地挂着喜气,逢人说话先露笑眼,和昨天灰心丧气的模样截然相反。
“赵先生。”几个来疫区照顾病人的妇人福身,往他手里塞四个大白馒头:“听大夫们说是赵先生想出的药方救了咱们,大家心里都特别感激您!”
“要不是赵先生主动站出来维护疫区治安,当了主心骨,恐怕大家伙儿早就失去理智,冲出灾民区,叫外头的官兵杀了。赵先生这些时日为着灾民们不眠不休,废寝忘食,我们都看在眼里,都记着您的恩情。”
“您拿着,特意省出来的精面做出来的馒头。”
赵白鱼推拒:“宵衣旰食,救治万民,挽大厦于将倾之人是太医官,是江阳县的大夫们,也是徐神医以身试药才补全救命药方,应当谢他们、感激他们,而不是我。还有,不用叫我先生,叫我小赵就行。”
“先生谦虚。大夫那儿也送了馒头,您收下吧先生。大人不吃,小孩总得吃吧。您弟弟也吃了不少苦,瘦得两颊都凹进去了。”
被突然点名的砚冰懵了,“啊?我?”
“俩馒头是给你的,小赵忙前忙后,我们可都看在眼里。”
砚冰脸颊瞬间涨红,以前都跟着五郎与有荣焉,还是头一次单独被夸、被感激,羞得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收下好意,送走妇人们,砚冰挠着后脑勺嘿嘿笑:“原来做好人好事得到回报的心情这么好。”
赵白鱼:“你要是能当官,就能为百姓做更多事。”
砚冰头一回没反驳,而是认真思考考取功名的可能性。
他边走边回头看灾民,发现他们和疫区里的差役相处和乐融融,会亲自倒水递给他们,笑容真挚,不见一丝怨愤。
本地县令是个草包,为一己私利贻误疫情,顶头上差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眼里就没百姓,因此害死不少人。
经历死亡阴影笼罩的百姓就算迁怒差役都情有可原,但他们恩怨分明,容易满足,心态乐观,生活再苦也能挣扎着笑着活下来。
底层平民不是文人歌颂里的岩松寒梅,只是贫瘠土地里随处可见的野草野花,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就算低头弯腰也看不见低到尘埃里的他们。
但赵白鱼看见了,不是低头弯腰去看他们,而是亲自走进平民百姓里,去见百姓所见,感百姓所感,苦百姓所苦。
砚冰从前不理解他家的这位小郎君为什么总将目光落在底层而不是向上追求,明明力争上游才是世间常态,是人人理所当然歌颂的品德。
连体弱多病的赵钰铮也向往官场,被认为是心有大志,是有出息的子弟。
偏五郎逆世情而行,实在难以理解。
而今,砚冰隐约明白了点,或许五郎才是世人中活得最通透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