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踝断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是被喝醉的程勇殴打。第一次断掉是因为被同学排挤,他的书桌上被泼了墨水,始作俑者是四个人,对着他洋洋得意。
那时候他年纪小,还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受了欺负也是会报复回去的。还是原样奉还,把四个人的书桌上全都用墨水泼得没眼看。
父母双亡寄住在大伯家,老师仿佛早就觉得他是个心理有问题的学生,发生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意外,直接请了家长。
程勇常年跟着包工队走,时而在家时而不在,那段时间正好赶上在家休息,听到老师的电话,放下酒瓶骑着摩托就到了办公室。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学校里挨打。不分对错,不问缘由。少年人的自尊大过一切,却在那天被打碎了一地。
从那天开始,到高三结束。他最想摒弃的过往,全部都是拜其所赐。
那天连看热闹的老师都不忍心,说算了算了,带回家口头教育一下就行了。于是下午他真的没有上课,被带回了家,却并非老师所说的“口头教育”。
他记得很清楚,程勇发了狠地揍他,咬牙切齿地说,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往哪跑。
那天他才知道,所谓的家长并不关心是非对错。他最大的错处,是长了一张跟堂哥太过相似的脸。
程宇是程勇唯一的儿子。在市井街坊的议论声中,这个堂哥早早辍学,外出打工挣钱,结果在大城市里被传染了精神问题,喜欢男人。
镇子太小了,一点风吹草动就人人皆知。作为家门之耻,程宇没脸一直待在镇上,隔几年过年才回来一次。
程勇恨得牙根痒痒,要找个倒霉蛋发泄怒火。结果遭罪的是他堂弟程识。
程识并不怪他,尤其在喜欢任明尧以后。他只盼着快点长大,像程宇一样离开镇子,独立生活。
如今也算是实现了吧。
程识看着身边一团奶气的小孩子,心里沉沉地叹气。
离家太久,他不知道这个堂哥是怎么生出孩子的,奶奶在电话里也没有告诉过他。但程晓君也很像他,如果留在程勇身边长大,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为奶奶筹备葬礼时程勇没来,在外地的工地上干活。清明节的情况他还不知道,也没告诉任何长辈他要回来,只想着拜祭完奶奶悄悄地去家里一趟,拿程晓君的出生证明和户口本。
只要程勇不在家,伯母还算好说话。他联系不到程宇,就得做好把程晓君长期养在身边的准备。程晓君就快三岁了,马上就可以上幼儿园,到时候需要这些材料。还有体检,等五月份到了……
程识突兀地心颤。
像是刻进身体的反应。感知到危险来临,他猛地回头,远处园区入口的人影一晃而过。他一把抱起程晓君,猫着腰在墓碑的遮掩下踉跄地闯进了绿化带,躲在灌木后不敢大声喘气。
“……”
程晓君不知所措,手里半截香蕉掉在了地上,正想要挣扎却被他捂住嘴,声音极低地哄着,几近恳求,“小君乖……别出声,求你了,我们出去再吃……”
叶片细小的缝隙里,他看到那个粗壮的背影停留在奶奶的墓碑前,熟悉得让他隐隐作呕。
程勇回来了。
他没在墓碑前停留很久,几分钟后就离开。程识却抱着怀里幼小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很久,蹲到脚麻也没有站起来。
他害怕程勇。
他就像一只被强行被建立了条件反射的小狗,即使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
怀里小小的身体不适地扭动,程识惊觉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气抱他,连忙松手,“小君……抱歉,弄疼你了吗,我们回……”
可幼儿园怎么办?他的户口本还在家里。
程勇一定在家……
不想碰面……
程晓君蹲在地上扒拉草丛。他茫然地坐了半晌,手心里嗡地一声,低头去看,居然传出了任明尧没睡醒的声音,“程识?怎么了?”
“……”
他下意识地拨通了任明尧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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