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尧猝不及防被塞了个孩子,甚至没有上桌的机会。人生第一回遇上朋友来他家喝酒却把他排除在酒桌之外的状况,荒唐之余觉得有点好笑。
程晓君确实听话,对不远处逐渐上头的幼稚大人并不十分关心,瞥几眼就去玩自己的了。他对球体情有独钟,程识带来的行李里有他的玩具,其中一只橙色的硅胶小皮球,跟普通橙子差不多大小,近来成了他的磨牙玩具,吃完饭还要再啃一会儿。
等他把自己啃累了啃睡着了,任明尧给他擦完口水换了条汗巾,抱去程识房间安顿,带上门出来时,酒桌边两人还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意思。
宋子扬以貌取人,这会儿吃了苦头,看程识越喝眼神越澄澈,意外之余逐渐偏离了一开始的坏印象。
都说酒品见人品。喝酒喝得干脆敞亮,对他这种一根筋的糙汉选手来说是很能拉好感的,于是越发上头,红的白的齐齐上手,一顿招呼。
程识居然来者不拒。
一起上学时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任明尧第一次见他跟人拼酒,跟想象中显然不一样。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两人谁也不让谁喝得来劲,强行叫停挺没意思的,他就没怎么管,由着他们俩疯到半夜。
宋子扬为什么挑事他知道。他自己心里也梗着这事。
前段时间重逢至今,他一直没有问过程识大学去了哪里。既然不是跟他同一所学校,去别的哪里都一样。可从没想过是直接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为什么?
他还记得当初挑学校时两人花了多少心思。一开始就约好了要去同一所大学,从全国的学校里挑地方,气候好不好,当地有什么好吃的,冬天下不下雪,学校里有没游泳池,全都摸清了选喜欢的。
那阵仗与其说是去上大学,不如说去是要私奔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日子。
最关键的录取分数线也得考虑到两个人的情况。他成绩还行,但不怎么喜欢学习,基本每次考试总分都比程识要低二三十分。他不愿意让程识委屈选能力范围以下的学校,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提分。
所以大学是参照程识的成绩选的,对程识而言发挥正常基本就能稳上,但对他来说,是得靠高三最后半年咬牙冲一冲才有希望。
最后他咬牙冲上去了。
一个人。
“跟人约好了一块儿上大学你为什么不去?你说!”宋子扬拍着桌子喊,“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兄弟!”
“……”
是啊。任明尧想,为什么呢。
明明约好了的。
即使是高三那年春天,程识没打招呼就走了,最后冲刺的那段时间,他都还想着只要考上大学就好了。
不管去了哪,只要考上大学两个人就能再见面,有什么话到时候都能说开了。
谁能想得到,这个“到时候”,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程识背对着他坐着,看不清神色,只是手上酒没停过。宋子扬敢再给他满上他就敢喝。
结果是宋子扬先喝吐了。挑事的时候奔着要把人家灌傻嚷嚷的,没想到自己先醉得晕头转向,睡死过去之前心服口服还喊了句“牛批”。
任明尧把他背到沙发上躺着,凉水壶灌满放他旁边的茶几上,再给裹张毯子就算安顿完了。
回头看程识,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边,握着筷子挑凉盘里的糖拌小番茄吃。
明明就在哪儿,可怎么夹都夹不到。
“别夹了。”看他筷头跟空气打架,任明尧无奈道,“那是你脑子里的。三维世界里这是个空盘。”
程识忙碌的手部动作停顿下来,似懂非懂地叹了声气,“我还没吃饱呢,好撑啊。”
“……”
“宋子扬呢?醉倒了吗?”
他转头看了一圈,连什么时候拼酒的对手消失了都没注意,居然还颇有些自得,“就知道他喝不过我。”
“我看你也差不多了。”任明尧说,“睡不睡觉?扶你去我房间。”
本来是个机会,既然提到了这里,那么高三最后半年他去了哪,有没有参加高考,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为什么说不想去,都趁此机会一并摊开了解释清楚,免得继续搁在心里发霉。
可看这情形,他连舌头都捋不直说话了,谁还忍心再质问他什么。
“唉,不想睡。宋子扬啊,宋,子,扬。”
程识摇晃脑袋,抑扬顿挫地点名,皮筋打滑从发尾掉下来,头发散到前面来半掩着酡红的脸颊,也没挡住他叨叨,“这人真是的,这么针对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招惹他,怎么跟我有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