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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蚕食(第1页)

那一日的及笄礼到底是怎么结束的,慕容婧后来试着去回忆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想不太起来。慕容婧想,大概是当时的事情发生得太忽然,又太过于混乱了吧:

那一日慕容婧与表哥颜瞬清告别不久,就听到前院传来嘈杂的吵嚷声,说是晋国公世子方明烈与定武侯独子徐子晋打了起来。

在拉架的过程中,锦衣卫竟然发现晋国公世子带来的仆从中有敌国派来的奸细,方明烈大声喊冤,说是有人不安好心陷害于他!不知道这一盆脏水怎么就泼到了主人家慕容睿的身上。慕容睿当然不可能承认——通敌叛国,这在哪朝哪代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于是慕容睿反咬一口,说是方明烈恩心有不忿,意图栽赃。始作俑者的定武侯独子徐子晋反倒被晾在一边,无人搭理。

两家都各执一词,大呼冤枉,这一场官司闹到了圣上面前也没能闹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事关敌国,兹事体大,圣上也不得不谨慎行事,秉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方针,慕容睿与方明烈谁也没能跑得了,俩人双双被下了天牢,等着刑部得出定论。

出了这样的事情,慕容婧的及笄礼自然是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皇后赐下的那枚金钗到最后也没能插到慕容婧的脑袋上。

而慕容婧也终于知道表哥同自己说的“拉慕容家下水”是什么意思了——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不能直接定罪,但是这件事会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多疑的帝王心中,下次皇帝再有什么重任要交给慕容睿之前,会不会思量一下今天之事?商议军国大事的时候,会不会下意识地让慕容睿避嫌?失却了帝王信任的慕容家,久而久之,自然会在核心的地位上一点点地被驱逐出去。

像慕容睿这样重视权力的人,如何能甘心被这样软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割到死?他必然会反抗,只要慕容睿有动作,那么隐在暗处的徐子晋就有千万种方法把慕容家的“反抗”坐实为“反叛”。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的慕容婧,隐隐觉得有些发寒——不过是表哥想来见自己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举动,竟然就能被徐子晋利用到这种程度,他仅仅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啊!十六岁的年纪不应该是快马轻裘、肆意飞扬的年纪么,如何就养出了这样深沉的心思?

慕容婧之前关注徐子晋,这样迫切地想让这个早夭的少年存活下来,只因为徐子晋的存亡能够间接佐证慕容婧这一生再也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前世徐子晋若是没有英年早逝,那么薛凛夺回天下可能根本用不了六年之久。而现在慕容婧对徐子晋的看法则增添了更多的东西,他在慕容婧眼中,也从一个符号,慢慢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足智多谋的人。

慕容婧长出了一口气,抚了抚绣件上不甚平整的针脚。颜家的女孩儿向来是不学女红的,慕容婧跟着母亲长大,针线上的功夫自然也没法拿出来见人。只是上一世的慕容婧,在被囚禁的那一年中,为了打发漫长的时光,学会了刺绣,一针针一线线绣得都是心酸寂寥。

重生之后,慕容婧心烦的时候,就喜欢用刺绣让自己平静下来,用以提醒自己不要再像前世那样,再也不要像前世一样。

浅碧端了银耳汤进门,看见慕容婧破天荒地在绣花,就知道自家姑娘心里不舒坦,本来要向慕容婧汇报的事情就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慕容婧听见浅碧进门的声音,抬了头:“怎么去了这么久?”说完自己倒先笑了,“想必是厨房的那些人又不干活了吧?”

一家之主出事,丞相府的众人失去了主心骨,自然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甚至出现了奴仆想卷了钱财逃跑的丑事,眼看着相府就要大乱,还是老夫人使出了年轻时候的铁血手段,杀一儆百,才堪堪镇压了下去,只是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到底是抚不平的暗流涌动——各处的办事效率都慢了许多,要碗甜汤也拖拖拉拉,就是最好的佐证。

只不过浅碧这次倒还真不是因为这事耽搁的,她把银耳汤放到慕容婧面前,沉吟着开口:“是那个桃儿,刚才东池过来回禀说她终于开口了。骨头倒也真是硬,直熬到了今日才松了口——说是张姨娘派她来的。”

桃儿,就是及笄礼那日给慕容婧梳头的那个丫鬟。慕容婧察觉不对之后就命人把她关到了柴房,他们倒也没有虐待桃儿,食物和水也是按时供着,只不过不让她睡觉罢了。一般人坚持个两三日也就是极限了,没想到桃儿竟然这般硬气,一直到第五日上,才供出了主使。

慕容婧听完浅碧的话,端起银耳汤一饮而尽,倒是有几分江湖侠客的豪爽,喝完了一推面前的绣架,站起身来,一双妙目中光华流转:“那我们就去姨娘处,说说贴心话吧。”

桃儿当时给慕容婧头发上抹的那种的油膏,慕容婧也找人看过,膏子本身没什么问题,就是普通的油膏,要命的是里面掺了月见草①的粉末。

月见草,又名望月草,本身无毒,有异香,但是与凝碧花②同用的话,则可使人神智混乱,用量过大的话,还会致人癫狂。

这两味草药,一味生长于茫茫大漠,在月上中天之时采摘;另一味虽名为“花”,实则是长于海底的一种海藻。它们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说来简单,知道的人却没有几个——因为出产地实在是差得太远,鲜少有人能把这两味草药联系到一起。

慕容婧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之后,才托人看出了端倪。慕容婧不信张氏一个商户之女能手握着这样隐秘的方子——要是她早知道,早就用在自己母亲颜氏的身上了,不会留到此时。

张氏背后一定还有主使。

若是平日里,慕容婧未必会花这么大的力气追查这件事情,只是如今慕容家大厦将倾,这幕后黑手既然敢指使张氏毒害嫡女,也就可能指使张氏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什么不利于慕容家的事情来。所以这幕后之人,慕容婧是势必要揪出来的。

————

张氏的住处是一个单独的小跨院,她代替主母掌管中馈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跟赵姨娘和刘姨娘共享一个院子。即使现在慕容睿已经收回了张氏管家的权力,她依然保有住在这个单独小院里面的特权。

慕容婧到的时候已经入夜。仲夏时节,纵使太阳已经下山,地上还是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暑气,熏得人心烦意乱。

通传的那个小丫鬟一去不复返,久久不见回来,慕容婧冷冷笑了笑,不顾看门婆子的阻拦,抬脚就要硬闯。

那婆子连忙要拦,浅碧眼睛一瞪,看门婆子立刻就蔫了,也不敢真的伸手去碰慕容婧,只能跟在慕容婧主仆身后一叠声地说:“大小姐请留步!哎呀!这个时辰,姨娘兴许已经歇下了……大小姐!大小姐!”

只是慕容婧又怎么会理她?带着浅碧径自向着张氏的房间冲了过去,“啪”地推开门扉,只见张姨娘穿戴得整整齐齐地坐在桌边,缓缓摇着一柄缂丝梧桐团扇。她似是知道单凭丫鬟和守门的婆子是挡不住慕容婧一样,气定神闲地冲着慕容婧点了点头。

慕容婧嗤笑:“姨娘好定性。”

现在慕容丞相不在,张姨娘也懒得在慕容婧面前维持什么慈爱的假象了,直接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小姐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只是我这小庙供不起大小姐这么一尊大佛。大小姐还是请回吧?”

“我一个女儿家深夜来访,定是有要事找姨娘相商。姨娘何苦这么着急赶我走呢?再怎么也要让人把话说完才是。”

张姨娘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手中的扇子摇得快了几分。

慕容婧冲着浅碧使了一个眼色,浅碧立刻带着屋中的小丫鬟退了出去。转瞬,屋子里面就只剩下张姨娘和慕容婧两人。

慕容婧也不说废话,直接把装了油膏的小瓷瓶抛到了张氏面前:“姨娘可认得此物?”

张氏面不改色:“大小姐这话问得好没道理,这是什么,我一个见识短浅的姨娘又怎么会知道?”

慕容婧含笑点了点头:“是这样。不瞒姨娘,这是下面孝敬上来的好东西,是上好的油膏,可令白发返黑。我看姨娘这阵子操心太过,华发早生,特地拿来为姨娘解忧的。”语毕,也不管张氏是什么反应,拿过了油膏,就要抹到张氏的头发上。

张氏下意识地一躲,一把摁住了慕容婧的手,声音不自觉已经有些尖利:“大小姐!”三个字说出来,张氏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忙咳了一声,语气也缓了下来,“大小姐不知道从哪拿来的什么东西,就往妾身的头上抹。妾身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大小姐也要担嫌疑,也说不清楚啊?”

慕容婧闻言倒是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甚至还笑了一笑:“这东西是什么,姨娘真的不知道么?无妨,我已经让小厮把这东西给伯哥儿送过去了。算算时辰,此时伯哥儿大概是已经用上了。要是我现在再命人去给伯哥儿送上一炉加了料的香,姨娘猜,嫡姐的心意,伯哥儿敢不接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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