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又讲,“烹茶的过程,是静心的一个过程。可是小友,你的心真的静了吗?”
明雪按着清凉教过他的步骤,开始汤盏。
清凉又讲,“我们来做茶百戏吧。无需拘谨,做错了也无妨,我们毕竟是现代人,没有几人真能原封不动地将古时的茶百戏一点不差地做出来。凡欲点茶,先须燲盏令热,冷则茶不浮。小友,你说说看,那个小姑娘是个怎样的孩子?”
明雪开始调膏,将方才研磨成粉尘状的茶粉倒进杯子里,注进热水,量茶受汤,调如溶胶;他一想起她,心中便充满柔软,声音也轻了起来:“她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爱抱打不平。她爱自然,爱生灵,爱世界,多过爱她自己。她总是冒冒失失的,为了别的事,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可是,她是那么好,这个世间,只得她一个。”
明雪不无惆怅:“或许别人的一生,还会遇见许多个灿烂夏天;可是,我的一生,再不可能遇见了。我心中的夏天,是独一无二的。”
清凉只是倾听,并不给出意见,指了指茶和水又讲:“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一切缘法,还是讲究一个适应。”
明雪再次将水注入,拿筅轻击,搅拌捣匀,指随腕旋,讲究一个潇洒随意,这样茶汤才能上下透彻;如此这般,反复注水调汤,色泽渐开,珠玑磊落。
见汤如此,清凉微微颔首,从茶可见其人,明雪是一位君子,他是能出淤泥而不染的。明雪的洁净,是在其骨子里,只是他迷失了方向,看轻了自己。“洞环旋复,表里洞彻,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小友,你很好,无须妄自菲薄。而洁净与否,不过是你心中一念罢了。何须执着呢?!”
明雪一怔,注入第四汤,其清真华彩,既已焕然,云雾渐生;注入五汤,结霭凝雪,茶色尽矣;待至第七汤,以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竟已是万分得宜,可欲则止;起与止,止息时,乳雾汹涌,竟溢盏而起。静待再看,以手回旋而茶汤不动,谓之咬盏。到了此时,可以作画了。
明雪画了一幅重山锁翠烟茶图。
因茶是明前的龙井,所以研磨成粉时,翠色潋滟,注入汤调拂时也是翠如浓绿,而作重山锁翠烟最合适不过。
天空下起纤毫小雨,纷纷洒洒的,沾衣欲湿。倒不像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般暴烈,山中一坐,顿觉夏天已去,树叶杂草皆已染上秋意。
明雪坐到廊上去,他赤脚盘膝而坐。
清凉操起古琴,弹奏如行云流水,古琴的动人在秋意中尽显。
一曲罢,清凉也依法做点茶。
他的点茶之技出神入化,通过注水使茶面幻化不断,变幻出各种各样面孔,有如人生百态。
明雪喜欢看他点茶,他的点茶已达臻境,变幻无穷,只可惜沫饽消散后,图案也随之幻灭了。他叹息着,说出他的感悟。
清凉听了呵呵一笑,道:“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感受一盏幻梦泡影,更会珍惜当下的美好。小友,你明白了么?”
明雪一怔,心中有彷徨。
是要随自己心意,那他执念就会很深,一旦他执着了她手,便再也不会放开,哪怕将来她长大了,真正懂得了爱,发现她其实并不是真的爱他;又或者是她爱上了别人;可是他不可能再放她走。
一旦,他向她诉说衷情,一旦他告诉了她,他爱她,他要她,哪她将不再有后悔的机会。
那样的自己,与化魔何异?
明雪敛下眉目,轻声说,“大师,我不敢。”
若起执念,便是逢魔时刻。所以,我不敢。
清凉呵呵一笑,又抚琴一曲,“缘生,缘灭,自有定数。”
琴声缥缈,是一曲来自于明清时僧人心越禅师的琴谱,《长相思》。
明雪想,一位僧人,也会有他心中那不能诉说的“长相思”么?
这一首曲子是古琴的入门曲子,明雪常年与清凉往来,也晓此音律。
当清凉停下琴音,将琴递给他,他接过,轻抚琴弦,闭起眼,指尖一动,也是一曲《长相思》。
哀而不怨,隐而不发。清凉听出,这就是,明雪对那个女孩儿的情感。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