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军队的脚步打进秦国,和以往任何一次来秦国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薛武安在城墙上看着远方,心中想着。
秦国古都栎阳几乎近在咫尺,薛武安本以为安西君会迅速出兵攻占栎阳。但没想到的是安西君选择继续在重泉休整。薛武安问起时,安西君却说他本就无意攻打栎阳,他想做的无非是让秦军诸将自乱阵脚,尤其希望周傲率兵北上,这样才可与秦军主力正面对决。
虽然薛武安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的确看到在秦境活动的诸多不便。粮草辎重运输缓慢,盔甲兵器得不到补给,“取食于敌”也是一个不现实的事情。现在从国内运输给前线的粮道足有千里,一有不甚就会被敌人切断,更重要的是这样运粮所费甚巨,往往粮食运到的时候,已经被运粮的民夫吃掉了一小半。
差不多也该回师了吧,休整十天之后,联军攻占重泉,威逼栎阳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秦国。从北方的蒲伯,到东边秦关的田疆,无一不忧心如焚,这时候,就算周傲再沉得住气,也不得不现身了。安西君等待的,就是从华山来的飞鸽传书。
这一路,不管是孟次还是重泉,安西君都没有为难秦国百姓,这让薛武安很是欣慰。但是看着重泉百姓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却还是有点不好受。不过他还是尽力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战争的胜利。
这个借口还挺有效果的。
薛武安有登高眺远的习惯,重泉的城墙不算太高,他也要上来看一看。他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内不是在安西君身边,就是一个人闲逛。他不愿去见墨家众人,甚至连乔苏都不敢去见。他现在找到了安西君这个依靠,终于可以把墨家彻底地抛开了,尽管他知道这并不容易。
就算墨家再烂污,也是自己曾经的家。要完全抛开,谈何容易。
薛武安叹了口气,盘算着要不要晚上去见一见乔苏。
“武安兄,又见面了,似乎我们两个总是在城头见面啊。”
薛武安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英俊潇洒的文士背着双手走了过来,走到近前,伸出手来向自己行了一个礼。
却是那个神秘的捭阖策士公输起。
薛武安回了礼,心中却只是叫苦。如果说乔苏是不敢见的话,公输起便是不想见。这个人知晓自己的身世,而且行事颇为神秘诡异,薛武安实在是不知道公输起想做什么,又怕他泄露自己的秘密,每次与其见面都是提心吊胆。
“公输君,怎么也有兴致上城头啊?”既然已经见面,总不好一句话不说,薛武安只好笑道。
公输起看了看远处,道:“不瞒武安兄,在下习惯在城头上远眺,每次都能让纷繁的心境平复许多。”
薛武安虽然不知公输起说的是真是假,但却对此深有同感,不禁道:“在下也是一样。”
公输起看着薛武安,笑道:“武安兄现在已成为安西君的门客,名动天下,当不用担心身份之虞,有没有入朝为官,投身从军的打算?”
薛武安谨慎地回答道:“暂时还是没有,武安仍是墨家弟子,不敢擅专。”
说完这句话,薛武安留意了一下公输起的反应,却看到公输起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毫无疑问,他是知道墨家火并之事的,事实上,如果他不知道,才会叫薛武安奇怪。
做官从军,薛武安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来他不知道该去哪一国,二来他还没想好做官是否适合自己。这些日子在安西君左右,倒也淡忘了此事。现在公输起谈起,却也叫薛武安一阵恍惚。
“武安兄。”薛武安的恍惚被公输起打断了,“我有一友,久闻武安兄的大名,想来拜会。”
自己的大名?薛武安不禁哭笑不得,不知自己何时还成了名人。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一个失败的游侠而已,根本不足为道。但是见公输起的表情不似作伪,只好道:“不敢,若是公输君的友人,同来便是,何必见外。”
公输起笑着点点头,向身后叫了一声,“卢君!”
薛武安有些好奇地向公输起的身后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个白衣文士走过来,而薛武安之前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个白衣文士的年龄看起来似乎比公输起大一些,但也就三十岁上下,留着一点胡子,面上带着微笑,但这种微笑和吕肆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笑不同,是一种非常平和温暖的笑。薛武安对这个人的观感倒比公输起还要好上一点,也对他笑了笑。
那白衣文士缓缓走过来,对着薛武安行了一礼,“在下卢绾,见过薛君。”
卢绾的声音也十分温润浑厚,薛武安看着此人,忙回礼道:“不敢,不敢。”
“卢君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公输起笑道,“我和他认识这么久,还没听到他这般夸过别人。”
薛武安脸上一红,心中却也是疑惑,问道:“卢君何以如此对在下高看?武安自觉一无所成,最大的功劳也不过请动了安西君而已,何足道哉。”
卢绾微微一笑,与公输起对视一眼,笑道:“之前听公输君说你信心不足,我还不怎么相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薛武安一怔,倒是不知道公输起还说过这话。想来当初西河边上,刚刚撤出於安城的时候,公输起也曾赞扬自己如何了得,但薛武安却总觉得那是包藏祸心。不料公输起给卢绾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听卢绾又道:“我倒是觉得,薛君之才,不可限量。只可惜无人指引,恐怕要走一些弯路。”
薛武安心中一疼,他言自己无师父指引,可谓戳中要害。薛武安虽然生长在墨家总院,焦回、白无伤、巨子等人教了自己很多东西,但却没有哪个人手把手地告诉自己墨道该如何实施。当然,现在薛武安也理解了他们,因为就连他们也没实施过墨道。
他苦笑一声,道:“承蒙高看,愧不敢当。”
卢绾笑了笑,不知道为何,薛武安只觉得他的笑中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