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巨子,薛武安紧张的心情还是稍稍平静了一下,那毕竟是墨家巨子,他既然能够当上弟子遍布天下的显学大派的首领,自然不是一般人,有他坐镇,总比自己瞎指挥要好上太多了。
饶是如此,薛武安还是暗暗吞了口唾沫。
“……焦回,你协助公子班将军去守卫北门。”巨子正在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危沧,你协助康虔将军去守卫南门。”
危沧拱手称是,脸上看不出喜怒。
不管危沧他们有多大的怨气,现在毕竟巨子已经来到了於安城,对于他的直接命令,六大掌事还是不敢有丝毫违逆。
危沧行完礼之后,便离开了城垛,想北门走过去。由于背对着薛武安,薛武安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到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薛武安还是希望能和危沧聊一聊的,无论如何,现在团结抗秦才是正事。如果可以劝慰危沧暂且压下心中的怨气,对守御肯定是有莫大好处的。
忽听得远处秦军营帐也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众人忙向远处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秦军已经集结成了一个大方阵,就像一团蠕动的蚂蚁。
薛武安心头仍是一阵发麻,忽听巨子冷笑道:“周傲蛰伏多年,没想到还是这么棘手。”
一旁的屈铨叹道:“是啊,毕竟是当年的‘秦虎’,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他的话中带有几分讽刺的意味,只怕是自嘲,也许他刚刚率军出击的时候,还不觉得周傲有什么了不起。
巨子冷笑道:“当年武元君孟阙还未成名的时候,西秦力有不逮,时常在与三秦的战争中落败,都靠这周傲独力支撑。不过这周傲也有一些特点,我听人说,周傲若是只率领十万人以下的部队,便几乎顶得上二十万精兵。但若是让周傲率十万人以上的部队,他便不能得心应手,这也是他为何屡屡败于武成君萧岳手下的原因。”
屈铨似乎从未听过这个说法,吃了一惊,问道:“当真?巨子是从何处听来的?”
巨子面色一黯,笑道:“便是那位武成君萧岳本人了。”说罢,便把身子伏在城垛上,仔细看着远方的秦军营帐,不发一言,似是不想再多说什么。
忽然,远处的秦军一阵骚动,竟是快步向城门跑了过来,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却很坚决。
那个大到无法想象的方阵就这么压了过来,他们的脚步声薛武安似乎都能听得到,那沉重的脚步声正能体现出他们的可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穿得住那么重的铠甲的。
空气变得越来越浑浊,薛武安的鼻中现在充斥着青铜的腥味和铁甲的锈味,他不由自主地轻轻踏出一步,紧紧踩在地上,把身子向前一探,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秦军身上。
但他还是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只感觉全身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了,时间似乎都变慢了。
整个城头寂静无声。
“准备机关!”
巨子的声音响彻城头,但却没有人动,薛武安知道这个指令并不是给城墙上的守军下的,而是给城墙下的墨家弟子的。
“非命”之意,乃否定命运,墨家坚信人的行为可以更改命运。但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谈何“非命”?
非命院的名字,并不是浪得虚名。
当秦军的方阵行进到距离城门三百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忽然在秦军的方阵中传来了一声巨响,瞬间尘土飞扬,无数人的惨叫声立即传入了薛武安的耳朵。虽然具体情景被烟尘挡住,看不真切,但是薛武安的目光仍然透过重重尘土捕捉到了一些让他震惊的画面:刚才还气宇轩昂的秦军士卒,现在的身形却都已经歪曲、重心也都已经失衡、两只手不断向上抓着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薛武安看不到他们的脸色,但那一定是一张惊恐至极的脸,这时候,看不清也成了一种恩赐。
而在那些秦卒的身下,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巨坑。
薛武安扭过头去。
墨家能够将守城术运用得出神入化,除了准军事化的管理外,机关术也是独到之秘。像这个巨坑,就是墨家自古相传的“陷阬”,是在地面挖掘一个方圆三十丈的大坑,在表面覆盖上两块铁板,铁板之间由机关齿链接,一块为突出的机关齿,一块为机关孔,犹如钥匙一样严丝合缝。铺好铁板之后覆上厚土掩盖,并用马车碾平地面,让人看不出痕迹,行走也无任何异样。
但到了需要的时候,开启机关,可以让机关齿缩回大半,一旦承重稍大,机关齿便会断裂,铁板会打开,让“陷阬”吞噬敌军。颇为歹毒的是,现在非命院挖掘的“陷阬”,坑底还铺了一层有倒钩的突刺。
这个“陷阬”早就挖好了,只是一直没有使用。巨子一定是刚来就派出弟子去城外暗中开启了机关。
这个陷阱可以最大程度地体现出墨家恐怖的锻造能力与机关术上的造诣,这在任何门派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甚至各国官方铸坊都未必能做出这些材料,更别说将它们组合成精密的机关了。
薛武安知道,这些机关术都是御敌的强大武器,若是应用得当,可挡千军万马。但是看着那些被吞噬的秦卒,不知为何,薛武安的心里竟然异常难受,像是心里堵了个铁疙瘩般喘不过气。
屈铨和众将士却是一齐欢呼起来。
“弓弩手准备!”巨子冷冷一笑,似乎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他话音刚落,百余名随卒就把手中的弓弩架在了城垛上,他们都是随军精锐,拿着的也是射程五百步的卫弩,他们个个身材魁梧,眼神犀利,拿着弓弩的手也十分稳当。
“放箭!”巨子一声令下,城头的随卒就扣下了弩机,百余支箭矢如疾风一般射进秦阵,秦军本就因为陷阬而打乱,现在又有数十人中箭,有很多本来没有掉入陷阬的秦卒,为了躲避箭矢,相互推搡,重心难以保持,竟也掉入了陷阬。
“换!”见已经抢得先机,巨子眼中竟似放出了精光般,一声令下,马上又有百余弩士走上前来,脚步整齐,换上刚才那百余人的位置,那些退后的弩士向后退了几步,便开始在后队装填箭矢。弩和弓不同,装填的时候需要用全身的力气去踩,更加耗时。
“放箭!”
又是一轮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