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惨叫声径直绕过玛丽亚的双耳,如同闪电一般在她脑中闪过,令她再度浑身颤抖起来。在头盔内,口水从她龇着的牙齿间流出,动物捕猎的冲动压倒了一切属于人类的感官。
如同利刃划过血肉,玛丽亚领导的精锐攻击编队从这群凡人士兵间切开了一条路,给这条坑坑洼洼的街道铺上了一层由粉碎的器官和骨头组成的浮层。沿途喷溅出来的血雾染红了两旁的建筑,冲锋的战士争抢着率先攀上街垒的殊荣,这样他们的身体便可为神浴满鲜血。他们的盔甲已经满布猩红,覆盖上了一层新鲜的血浆。三台刚出厂的战争傀儡守卫在街垒前,驾驶员扳动机关,巨兽肩膀上的武器便被激活,泼出的箭雨倾盆而下,瞬间就让半个攻击编队倒在血泊之中。随同这三台机械巨兽一同抵达前线的援军还有两个重步兵团,一队效忠于卡佩家族的弓箭手,以及康威家的私人护卫。
敢死队的步伐被突然出现的装甲高墙和其他援军所射出的箭所减慢了。一些在建筑中与守军交战的联军士兵掉头就跑,但他们却正跑在敢死队的前进之路上。剑刃和军靴为他们的胆怯送来了报应,将他们撕碎。即便是无力再战时,最虔诚的狂信徒也绝不会容忍友军对全能之主的亵渎——玛丽亚领导的军团更是如此,后退即是不忠,动摇即是背叛。玛丽亚有意识地放走了一些溃逃的友军,但前方危险重重,此刻她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节奏。至于那些撞在她剑刃上的蠢货,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玛丽亚从小就在皮鞭与试验药水的折磨下拥抱了全能之主的光辉,抛弃了恐惧。此刻她承认自己感到了一丝愧疚——她会和倒在她剑下的人一样,浑身浴血,支离破碎地死在战场上,但她的灵魂不会因此猝然陨灭——荣光圣骑士的血注定要为全能之主而洒。总有一天,她的罪孽会被赎清,灵魂升上天国,充满荣耀地护卫在全能之主的神座之前。
但那不会是今天。
二十步。玛丽亚默念着,抬起头来,用一声异常的怒吼割开了战场的嘈杂。在艾瑟尔上空堆积的阴云的映照下,玛丽亚向前猛冲,拖带着神圣怒焰与残影的尾迹,两把荣光刃散发的光芒就如同暗夜中的惊雷。
玛丽亚——圣佑军第六团的指挥官并没有等待时机成熟切入战场,而是径直顶着箭雨冲向了离她最近的战争傀儡。坚不可摧的钢铁巨兽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哀鸣,荣光刃切断了它如堡垒般厚重的装甲,融化的齿轮和零件从齐整的切口处喷涌而出。难以想象体型如此骇人的巨兽,竟扛不住玛丽亚的一击便轰然倒地。随着金属痛苦的呻吟声,战争傀儡倒在了一旁,玛丽亚把双剑护在胸前,高声赞美着主的荣光。
随后,这架巨兽残骸爆炸了。待人们从炫目的火光中恢复了视力,看到玛丽亚阔步行走于融化的废墟之间,燃烧的残骸碎片突出于她的盔甲和未被盔甲覆盖的血肉间。她浑身是血,但没人知道她为何还没倒下。一发足以摧毁战争傀儡的石弹射向玛丽亚,但她用那两把被诅咒的上古神兵,在半空中将巨石一分为二。在街垒后惊恐万分的弓箭手将射速发挥到极致,对着无情的玛丽亚一次次齐射,但这都无法阻挡她:女骑士的盔甲受过四道神恩加护,寻常武器不能伤其分毫。
守军的反击在这头不可阻挡的怪物面前被挫败了,她冲上街垒的瞬间,一整排的士兵在狭窄范围内被一并屠宰,鲜血和残肢飞向天空,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恐惧的尖叫,就成了玛丽亚为取悦全父而献上的血腥祭品。战争傀儡被迫留下殿后,为步兵的撤退争取时间。敢死队在玛丽亚突破街垒的瞬间齐齐冲锋,颂唱着对异端鲜血的渴求,冲进人群大杀特杀,瞬间就斩获了数以百计的头颅。玛丽亚横冲直撞,不断收割着异端的生命,所向之处无一合之敌。随着不断加速,她变成了一道恐怖的残影。
她距离投石机阵地或许还有两百米时,一道银光击中了她,把她从人群中击退。玛丽亚丝毫没感到剑刃的痛苦,无论是那无关痛痒的创伤,还是塞进体内那与自身血液混为一体的异国能量,凝固的血液与能量交融灼烧之痛。她真正受到重创的是那颗内心,当伤口流出鲜血,耻辱将永远以疤痕的形式缠着她一辈子。她扭头望去,与旗手的冠盔对视,此人的制式盔甲上留下的血迹已干成褐色,剑尖上正不断滴落着新鲜的血液,闪耀血光昭示着玛丽亚愈发膨胀的狂怒。
“可否…”齐说道,停顿了一会,但她的语气暴露了她在奋力阻止荣光圣骑士时留下的疲惫。她摘下头盔,脸庞苍白且紧张。“请阁下就此作罢。”
玛丽亚沉顿片刻,随后斜视着她,“也就是说,神丹帝国要与我们为敌,是吗?”
齐的心为之一沉,因为她无法代表自己的祖国对教廷宣战。如今神丹帝国正在与尼朋和印地交战,只能以最低限度插手另一片大陆的纷争。如果教廷的怒火烧到东方…齐在几秒钟内一言不发,而后毫无惧意迎上玛丽亚的注视。
“我是茶花领第三团的旗手,而我如今在这,如若让我坐视兄弟们惨死,我做不到。”她摇了摇头,“这和我的祖国无关。”
“放下武器,我饶你不死。”玛丽亚轻声送上警告,同时挥动双剑。
“不。”
不?玛丽亚的眼神失去焦距,熔炉般炽热的怒火传遍全身,“你胆敢拒绝全父的恩赐?”她毫无血色的嘴唇扭曲成一个丑陋的微笑,“胆敢拒绝,我?!”
玛丽亚开始口吐白沫,紧闭的森然皓齿传出阵阵令人胆寒的嘶吼。联军们见状,纷纷大喊着向后退去。仿若整座城市的空气被一抽而空,这些凡人在目睹荣光圣骑士的愤怒时,肾上腺素不住地涌向心脏,他们的血液因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恐怖而熊熊燃烧。
伴随着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吼叫,玛丽亚冲向屹立于人潮中的齐。半打的守军士兵在她向前猛突的那一刻就被撕成碎片,而那些没来得及跑开的联军士兵则被荣光刃的锋芒成排割碎。鲜血与脏腑在狭窄的街道上肆意流淌着,飘扬的战旗被从断臂残肢喷溅的血玷污。一些守军冲向玛丽亚,企图将她拖住,并用人数优势压制她。他们显然低估了玛丽亚的力量,她一声怒吼挣脱人群的束缚,挥舞着双剑将锋刃埋进她触手可及的每一具血肉之躯。
“都让开!”齐高声叫道,祭出自己的最强杀招剑十一。漫天银光将玛丽亚包裹其中,肆意凌虐着她的每一寸身体。在剑刃组成的风暴中,齐看到了一小段玛丽亚成为圣骑士前的记忆。那是一个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野兽,即便她年纪尚小,但已经开始驯服自己的天赋。齐好像能亲身体会到那垂死幼兽的痛苦,那份刺骨的寒意与困惑。
玛丽亚一直都是这个状态,她被困在恐惧与痛苦的瞬息间,永受折磨。
齐的震惊被玛丽亚的怒吼猛扑所打断,她浑身浴血,突破剑刃风暴,挥出沉重的审判。齐气喘吁吁地格挡,只一次交锋就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震碎了。
“你这蛆虫…”玛丽亚咬牙切齿地怒吼,“我杀了又杀,杀了又杀!却被告知只有所有异端都死绝了才能获得宽恕!看看你,可怜,弱小,却又满不在乎地拒绝祂的恩赐!既然如此,那我就赐你死亡!”
玛丽亚反手一剑,将齐的剑打飞出去。还未等她反应,玛丽亚便丢掉长剑,抓起她的大腿,如连枷般挥舞着她,将她提起后一遍遍砸向地面,直到她已经面目全非才停下。
“师父,会为我报仇的…”齐气若游丝地说道,从破碎肺叶中吐出的声音低沉嘶哑。
“那他也会死在我手上。”玛丽亚摇了摇脑袋,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撕扯头皮的高亢圣歌。她咆哮着一拳重重轰在齐脸侧的大地,砸出一个土坑。“他们夺走了我死亡的权利,以及我身上的一切,给我留下的只有罪孽和雕着精美花纹的镣铐。”
“他会…杀了你。”齐喘息道,“你已经为你的伟大社会…招来了崩溃和毁灭。我死在这,对龙帝来说是个…非常…合适的借口…”
“我不在乎。”玛丽亚一拳挥出,将齐打得如同一个涣散的破布娃娃。“毁灭?那是我们应得的下场。那些自以为不会被审判的,高我一等的主子们,我很乐意能有朝一日看着他们跪下忏悔。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履行自己的职责,正如他们所要求的那样,当一个纯粹的,暴虐的屠夫。”
她一把捏住齐的脸,狠狠砸向地面。掌中传来的湿漉感让她感觉那脑壳已然碎裂。她甩甩手,起身环视混乱的战场。她看着她的战士们被重新集结的守军屠杀,过去无比美好的兄弟情谊化为无路可退时的极致疯癫;她看到劳伦斯和他的亲卫们在刀光剑影中穿行,战争傀儡残骸的火光如幽灵般游走闪烁,就像他们突破街垒的最后祈愿般逐渐黯淡至一片死灰。
“女士。”一个士兵壮着胆子靠近了玛丽亚,“敌人的指挥官亲自带队来支援了,我们只剩…这点人了。”
玛丽亚一言不发,只是在染血的双唇间轻吸一口气。
“女士!我们没法…”
“撤退。”她咬紧牙关嘶声道,“继续冲锋毫无意义,格罗斯特不敢质疑我们的牺牲。”
在一阵高喊与武器碰撞的尖啸声中,残余的联军撤回第一街垒,与重新占领第二街垒的守军相互对立。守军在劳伦斯的指挥下低吼着向前逼近,凶狠地瞪着玛丽亚的残部。荣光圣骑士则孤身立于阵前,以悲切的凝视震慑蠢蠢欲动的敌人,她的眼神溢满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