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兽的下颚上沾满了鲜血干涸后留下的泡沫,它四肢着地,懒洋洋地在瘫倒的人群中漫步,在他们尖叫时发出嘲弄的嘶吼。当它看到圣殿骑士们的迎敌架势后兴奋地吼叫起来,即使人类无法理解野兽的想法,他们也能听出吼声中掺杂着浓郁的杀戮热情。
它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站了起来,使得天花板一下子变得低矮逼仄。那怪物似乎对自己仅能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战斗感到不快,它狂躁地甩着口水,用爪子死命拍打着地板,浑身憋屈难以发泄。怪物的一只爪子用力地撑在地上,如砖石般硕大坚硬的肌肉块块隆起,彰显出无可匹敌的力量,它的姿势就像准备冲刺的运动员,让圣殿骑士们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血…”
劳伦斯好像听到了那野兽在念叨着它所渴求的东西,就在这一瞬间,怪物以和它壮硕体型完全不符的迅猛速度跃向半空,避开了正面朝向它的长枪与剑刃。它在空中完成了转身,猛蹬了天花板一脚,陡然以大角度向下俯冲,在猎物们的头顶留下死亡的阴影。它的动作快到劳伦斯刚意识到要远离落点的时候就已经被震飞了出去,撞击声压过了人们的尖叫,地板炸开的木屑碎片如雨点般崩落在房间各处。圣殿骑士们的防守阵型被如此轻易地击破了,其中两人躲避不及,被直接拍成了肉酱,其余几人也飞向各处,摇晃着脑袋过了好几秒才勉强站了起来。在怪物撞击地板的时候,地动山摇,似乎有种地板会在如此猛烈的冲击下被直接凿穿的错觉,但错觉毕竟只是错觉,怪物没有凿穿地板掉到楼下去,这就意味着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人是安全的。
有一个圣殿骑士就躺在那怪兽的脚边,他不幸成了怪兽下一个目标。怪兽抬起爪子,重重拍下,那骑士坚固的胸甲瞬间化为齑粉,血液汩汩地从利爪缝隙中向外喷涌。
“为了全父!”其余的圣殿骑士抓起武器,义无反顾地向野兽冲去。他们一拥而上,像野兽一样嘶吼着,拳打脚踢,斧凿刃劈,无所不用其极,用最原始最残暴的蛮力将怪物逼退到墙角。怪物的皮毛并非坚不可摧,骑士们的攻击已经证明了这点——只要力量足够大,或者是武器足够沉重锋利,能准确绕过骨骼的保护,凡人武器所产生的破坏力便足够撕开怪物的皮肤。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它并非不可战胜。
但就在怪物被骑士们压制住的时候,又有两只和它外形有七分相似的狼头怪物从黑暗中窜出,瞬间让骑士们刚刚建立的优势化为了泡影。两只怪物横冲直撞,碾碎了所有挡路的东西。一时间,骑士们被冲垮了,除了两人躲到一边,逃过一劫外,其余人都被利爪贯穿,或是被踏成肉饼。怪物们贪婪地啃噬着骑士们已然四分五裂的破碎尸体,待发泄完毕,它们低垂着利爪,默契地找好了各自的猎物,飞扑向惊恐的人群。
“躲开!”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遮蔽了劳伦斯的理智,让他晚了一秒才嗅到危险的气息,这已经太迟了。如果不是菲丽丝推开了他,兴许他的脑袋就要滚进怪兽的胃袋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快,心跳变得越来越沉重,意识在发出警报,身体却始终无法动起来。
扑了个空,那怪物被激怒了,它嘶吼着落地,再次扑向劳伦斯。终于,劳伦斯动了起来,他仓促起身,将剑举到胸前。但速度还不够快,一堵由皮毛与肌肉组成的城墙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整个人都撞得嵌在了后墙上。尖锐的利爪从他的胸甲上划过,深深地刺了进去,剧痛令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拼命地挣扎着,试图将那怪物推开,但那头怪物好像比一座山还要沉重,劳伦斯的挣扎注定是徒劳的。
它的嘴靠了过来,张开的下颚足以容纳劳伦斯的三个脑袋。劳伦斯只瞥见两排锯齿般锋利的牙齿,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从它嘴里传出。瞬息之间,劳伦斯只能下意识地将头扭向一边。下意识的反应救了他一命,它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而不是喉咙。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怪物的脸上,也浸湿了劳伦斯的下巴。
痛楚与血腥味唤醒了劳伦斯内心狂怒的兽性,恐惧暂时被愤怒压制了,他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死死地抓住了怪物的爪子,从墙里挣扎出来,躬起脊背,两腿奋力夹住了怪物的腰,整个人挂在了它的身上。
他的长剑早已被打落,双手仍在和怪物的爪子角力,所以他仅剩的只有牙齿,身为人类的、既不锋利也不坚固的牙齿。
他对准怪物的胸膛一口咬了下去,死不松口。怪物滚烫的血液如溪流般喷涌而出,兜头浇下。它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奋力挣扎,试图甩掉劳伦斯,但这次劳伦斯已经不再是任人宰割的一方了。
他缠住了这只怪物,让菲丽丝有机会看准破绽,将淬了剧毒的匕首捅进怪物的后颈。那怪物颤抖着呜咽了一声,挣脱了劳伦斯的牵制,挥舞利爪将菲丽丝打飞出去。眼见菲丽丝也倒下,热血上头的劳伦斯再也顾不上保命,他抽出一只手奋力捅进了怪物胸前的伤口里,攥住了一个黏糊糊的肉瘤。那怪物盈满兽性疯狂的眼珠在不停转动,似乎突然意识到了恐惧为何物。它痛苦地咆哮着、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利爪,将劳伦斯的腹部刺穿,猛地一拉,将他开膛破肚。但这也是它最后的挣扎了,毒液在短时间内流遍了它的全身,它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炙热的血液开始变得冰冷,终于,它迎面倒了下去,将劳伦斯压在身下。
菲丽丝踉踉跄跄地靠了过来,正要搬动怪物的尸体,就看劳伦斯推开怪物的尸体爬了起来。他满脸是血,头盔不翼而飞,腰间不规则的断口处露出了泛着血光的内脏碎片。他仰起头,发出了一声宣告胜利的野性咆哮。他的胸脯因精疲力竭而颤抖不已,仍冒着森森热气的鲜血自他残破的盔甲上淌下,几乎把怪物的尸体泡在其中。
有那么一会,他几乎迷失在狂怒与鲜血中,敌人倒下时自信如潮水般涌来,让他无视了伤痛与疲乏。他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可以永远和这些怪物战斗下去。狩猎场上的角色并不是固定的,至少在刚才,狩猎者与猎物的身份就逆转了。
杀掉它们…
推动他继续行动的唯一力量是一句反复在脑海中浮现的咒语,他垂头望了望脚边,慢悠悠地蹲下,捡起一把已经断裂的长枪,摇摇晃晃地向另一只正在人群中大快朵颐的野兽走去。肿胀的眼皮和额角流下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每往前挪动一步身体都会颤抖不停。陡然,他的脚步戛然而止,他栽倒在地,因为大量失血而头晕目眩。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判断力,仍然颤抖着向前爬——他已经不想着如何活命了,他渴望战斗,一心要证明自己根本不会惧怕这些生于黑暗中的怪物,要证明他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然而另外两只怪物只是在乐此不疲地追杀那些毫无反抗力量的贵族与富商,它们正在尝试更富趣味性的杀戮手法——受害者被抛到空中,像皮球一样被传递,直到他们被玩弄得鲜血淋漓,骨头折断,恐惧得连呜咽都发不出时才被撕成两半,或是揉成肉团,扔到一边。
此刻,它们注意到了死去的同伴,放下了手中的玩物,向倒在地上的劳伦斯投去最为张狂的凝视。一片狼藉的房间内,绝望的幸存者们呼吸急促,瑟缩在角落,他们身前的护卫早已被屠戮殆尽。当怪物们缓慢地向劳伦斯靠近时,他们能做的只有祈求仁慈,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已经被逼入绝境。仅仅是几分钟的屠杀,怪物给贵族们造成的精神层面创伤就已经超过了此前几十年间的总和。
劳伦斯的垂死挣扎和英雄主义扯不上半点关系,甚至没人愿意对他的殊死抵抗致上一点点的敬意——他杀掉了一只怪兽,并用傲慢的姿态激怒了它的同伴,这样一来,他的结局便只有一个:他将惨死于此,毫无尊严,毫无荣誉。兰斯宫廷的史册上甚至不会留下他的名字,因为不会有任何幸存者能传颂他的英勇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