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有人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加收进港税他们是不敢的,虽然这地方大都是由他们自己管着,但对于进港税等等税额,朝廷都有明晰的规定。他们若是随意加征,往来的商队们到大明本土后,找海事司或税务司告上一状,他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朱富等人,就想要做些无本的买卖。只要将那些满载着货物的商队截下来,那船上的金银宝货,还不是都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左右这里天高皇帝远,只要躲过了南洋水师时不时的巡弋,在茫茫大海上做事,哪会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正好,因为大明的不断扩张,许多侥幸逃脱的倭国武士、高丽叛臣,都被迫入海逃亡求生,在大明的天威之下如老鼠一般躲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他们这些人,只要愿意把岛屿稍微向这些人开放,愿意对这些人进行庇护,立刻就能招募来一大群忠心耿耿、口风甚严的亡命之徒。
而后,再让这些亡命之徒去劫掠商船……
一个完美的无本生意行业产业链,就此诞生了。
朱富家承包的海盗就在马剌甲三佛齐左近,那里远离大明本土,朝廷影响孱弱,是以,朱富手下,很是网罗了一批亡命之徒。
这些亡命之徒一开始多是高丽人、倭国人,不过这几年间生意做下来,抢来的船只越来越多,队伍也是越滚越大,不少被他们劫掠了的番人水手,也慢慢变成了他们海匪团伙的一份子。
有着朱富这些商人庇佑,这些海盗直接就在商人们的据点港口补给销脏,若是大明水师来了,商贾们还会事先知会,等水师一来,海盗们就远远的躲了起来。是以大明水师从来没发现过这里有海盗的踪迹。
不过饶是如此,慑于大明天威,朱富他们还是只敢劫掠远洋而来的番人船只,而不敢去触碰大明商队的船只分毫。毕竟能够组织起商队的大明商人,大都在朝廷中有些背景,劫掠了他们,走漏了风声上达天听,朝廷派了水师大军来,他们便要得不偿失;
二则他们商人自己,也大都沾亲带故。万一大水冲了龙王庙,劫到了自己人,那可就不美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自己这般小心,朱富也满心的以为,这门金山银海的无本生意,能够做到天荒地老了去。谁料到这才几年,竟然就引得了五殿下的注意?
他现在只觉得天塌地陷。
“朱老哥,朱老哥?”董吉见朱富朱玉俊父子面色惨白,一副吓坏了的模样,不由得上前几步。他看着朱俊玉道:“殿下若是起意,只怕不多时,就能顺着藤儿,摸出咱这些瓜来。”
“朱老哥,不如壮士解腕……将那番人的死,全都推在令公子的头上?”
“就说,令公子与那番人酒后生隙,一怒之下毒死了他……”
听他这话,朱富不敢置信的扭过头,“你要我送我儿子去死?”
“有什么不可以?朱老哥,你往后多找几个侍妾,儿子还可以再生……”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厢,朱俊玉听到董吉要将自己卖了,一股血冲上脑门,酸软的手脚竟奇迹般的恢复了力气。他猛然从椅子旁跳了起来,跳脚骂道:“姓董的,你竟想卖了小爷我!”
“别忘了!动手的可不是小爷我,而是你董吉!”
“要死,也该你姓董的去死!和小爷我又有什么相干?”
“和我什么相干?”董吉一激动,也蹦了起来。“若不是为了帮你这个纨绔,我又如何会……”
一时之间,两人涨红着脸,隔着个朱富在屋中唇枪舌剑的对骂,画面颇有狗咬狗之感。
从他两的互骂声中,朱富拼凑除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原来,这事情虽然是自己的好儿子朱俊玉发现,但是毒死那番人的事,却是董吉亲自下的手。
那一日朱俊玉无意之间,发现了海事司的人来请了这番鬼去了衙门,便起了好奇心。等到次日那番鬼再次到了酒楼里喝酒的时候,便请他喝了杯酒,装作顺便的模样问了一问,海事司寻他去衙堂的事。
这个叫阿比盖尔的番鬼是个嘴上没遮拦的,几杯酒下肚,便将海事司问他的话、以及他流落至此的原因,全都合盘托出。得知此人竟然是在自家海盗底下跑回来的,朱俊玉当即就升起了杀心,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联系老爹朱富,和他商量如何让这番鬼永远闭嘴的事宜。
然而那时朱富正在富乐院宴请周王朱肃,周王赴宴,富乐院周边自然是出警入跸,朱俊玉派出去的家丁压根无法靠近。他想起阿比盖尔那一喝醉就四处乱说的大嘴巴,更是觉得坐立不安。
这一次是被海事司给知道了,下一次万一,是锦衣卫呢?
这么一想,朱俊玉的那副杀心就彻底藏不住了。
不过他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虽然动了杀心,却也知道自己一定没办法做的完全不留痕迹。恰好此时,他遇到了带着人前来巡城的董吉,瞬间便有了主心骨。
董吉和他父亲朱富颇有交情,为了在应天更好的立足,朱富想方设法贿赂了不少官员和将领……其中大多数人因为老朱剥皮实草的威慑,而不敢与朱富有太多往来,然而董吉却不怕这个,对于朱富的馈赠,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为了彻底将董吉绑在同一艘船上,朱肃甚至将劫掠所得的赃银,也分了一股给他董大将军。既然都拿了赃银,这董吉和他朱家自然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朱家如今有了危险,不找他找谁?
董吉听了朱俊玉的叙述,也是万分惊骇。他知道朱富在暗中组织海寇的事,也知道自己的那些银子,其中就有一部分朱富劫掠而来的赃银。是以他很干脆的接受了朱俊玉的建议。
董吉昔日是沙场上的悍将,可从不觉得杀个番人能有什么打紧。他在五城兵马司干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怎么个死法,会让人死的丝毫不受人关注。于是,他直接动手将这番人毒死,又伪造出一副醉死了的模样。随后通知了应天府尹衙门,顺便让人提了一嘴,说是这番鬼一定是醉死的。
应天虽说这些年治安好了不少,但再早些年,哪年冬天城外窝棚里没死过人?虽说而今不是冬天,死了的还是个番人,但得知是番人的应天府尹果然更加兴致缺缺。再加上没有苦主,这事儿也就直接定案。
连仵作也没请,只寻了几个衙役去,便草草的将这个醉鬼番人裹上草系埋了。
原以为这事就这般过去了,却不曾想,竟然引来了周王朱肃的关注……董吉下意识就觉得周王殿下一定会查出端倪,也一定会顺藤摸瓜,发现他的那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到早些年那些因为贪污受贿,而被皇帝剥皮实草了的大官儿们的人皮,他董吉如何能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