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何不可信?”狄猛怔了一怔,“董吉乃殿下昔日部下,又蒙殿下大恩,他昔日军功,还是殿下为他表功的。”
“他岂敢背弃殿下?”
“按理来说确是如此。”朱肃道,眼睛仍直直的凝视着董吉离去的方向。“若是昔日的董吉,那位浑身浴血、提着战刀要去和鞑虏拼命的董吉,本王自然不吝信任。”
“但……你也瞧见了。他现在的模样,哪还有昔日那位边关悍将的一丝影子?”
“他现在这样子……莫说去追奔马,只怕挥舞昔日他的那柄大刀,也要气喘吁吁了罢?”
“距离他调任应天,这才过了几年?”
狄猛闻言沉默。昔日,他与这位董吉,也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被朱肃这么一说,他稍微回忆了一番,觉得朱肃所言确实有道理。
一位勇悍无双的沙场悍将,今时今日,竟成了那般世故的模样,说是将领,反倒更多的像个……
商人?
“或许是本王思虑过甚……总之也无妨。”朱肃道。“狄猛,你去让人寻几个仵作来。五城兵马司既然出面,阿比盖尔的尸身必定要重新挖出验看。”
“你等可伺机查探,阿比盖尔究竟是何死因,本王要一个确切的准信。”
“是。”狄猛应道,随即抱拳而出。朱肃的目光转向了方才董吉坐过的位置。那个位置上,一碗豆浆与一块馒头,几乎全未动过。
“大明的好日子,这才过了几年啊……”朱肃摇了摇头,起身转向后宅中去了。
……
董吉离开了周王府,朝着外头走了几步,偷眼看见王府里没人跟出,他赶忙快行几步,急匆匆的拐过了一个拐角。
“……老爷?”一位车夫,正倚着一辆马车坐在道旁,眼见董吉拐出,赶忙站起身给他掀起车帘。董吉三步并做两步钻到马车中坐了,那车夫旋即便问道:“老爷,咱们是回府里,还是?”
“回什么府里。”董吉迫不及待的掩好车帘,闷闷的生意从车内传出,“去城西,朱宅!”
“呃……啊?”车夫愣了一愣。这大白天的,老爷见了王爷不回府里,也不去营盘里当值,去朱宅做什么?
“没听见吗?还不快些!”董吉呵斥道。
车夫不敢多问,赶忙扬起马鞭。马车在尚无行人的清晨街道上疾驰,车里的董吉,却已经汗透重衫。
“祸事了,祸事了……”董吉喃喃的道。
……
应天府的格局方正,似周王朱肃这等王侯贵人的府邸,大都坐落在城东。而城西,则多是商贾豪族们的宅邸。
虽然大明律令之中,对于商贾豪族的规制有着诸多限制,然而对善于钻营的商人们来说,他们仍然有着无数的办法来彰显自己的“富贵”,因此城西的这些宅邸门第虽然不如城东,但却也大都规模高大。
其中,规模最大的,无疑便是“朱宅”,这朱宅据说早年间,是一位元庭达官贵人的园子,而今却是应天商会会长朱富的宅邸。
园子虽无逾规,然占地广阔,用料奢侈,从墙内偶尔探出的那些名贵花木,也能窥见此园内部的豪奢。
此时,朱富正在与他的儿子朱俊玉正在园子里的书房中叙话,朱家这位少爷颇为顽劣,老爷时常就要把少爷叫到书房里私下训斥一番,故而书房外的家奴们也都一副并不关注的模样,没人去在意里头老爷和少爷说了什么,该看门的看门,该洒扫的洒扫。
反正,老爷这几年注重什么道家的养气功夫,至多也就不温不火的说上少爷几句,过了一会,少爷仍旧会吊儿郎当的出来……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忽然,“砰”的一声爆裂声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书房里碎裂开来,门外的几个家奴吓得一个激灵,几个守门的家奴生怕里头出现了什么变故,急急忙忙闯将进去,“老爷,少爷,你们没事罢?”
书房里,一个老爷本来爱不释手的宋代天青釉色瓷瓶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瓷片。修“养气功夫”的老爷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瞪着少爷,似乎要吃了少爷一般。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都给我滚!”眼见书房门被推开,老爷朱富骤然回过头来,那涨红了脸的样子将一众家奴们都吓了一跳。眼见老爷气成这样,家奴们不敢违逆,纷纷抱头落荒而逃,随后便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老爷重重的给合上了。
“你……你这逆子,你…你去杀那番鬼作甚!”朱富气的脸呼呼直喘粗气,额上早已浸满了汗珠,如抹了一层油一般的狼狈不堪。“你……”他本能的压低了声音,身上甚至有些颤抖:“你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昨夜延请周王,本想灌醉了周王,为包括自己在内的金陵诸商拿下安南武曲港的份额。那武曲港乃是金山银山,不能插上一脚,实在教人心中痒痒的紧。
谁料那周王年岁不大,却是个人精子一般的货色,即便喝醉了也是丝毫没松了口风,好不容易备了一顿席,到头来却只成了一场空。想到自己没法子插手那安南国的金山银海,直郁闷的朱富一晚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
谁料一觉醒来,一个更加炸裂的消息彷如晴天霹雳一般,险些把他直接吓的瘫软在地: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好儿子,得知了海事司的人找上了那个叫做阿比盖尔的番人,竟然自作主张的将那番人,给直接杀了!
“爹,你怎这般胆小?不就是个番人吗?”即便自己老子砸了个宋朝的天青釉瓷瓶,这位叫做朱俊玉的二世祖也仍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伸手掏了掏被震的嗡嗡作响的耳朵,蓄着小胡子的嘴角甚至对自己老爹不屑的撇了撇。
“我这不也是为咱家料理手尾?海上那伙子人做事不干净,竟然还把人放到了这应天府来了。要不是我偶尔听到了那杨士奇正问他三佛齐海贼的事,咱家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只漏网之鱼。”
“那文绉绉的词怎么说来的?……夜长梦多!这么一个祸害留着,万一他想起了什么,对那姓杨的供了出来,岂不是就要害了咱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