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就像夜幕中的飞蝗,从四面八方袭来,从盾牌的空隙之中穿过,从甲片的间隙之中射入,钉在脆弱的肉体中,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尽管,人们常说,人命无价,可在这战阵之中,人命就是最廉价的消耗品,几番拉锯之下,两军对圆之处,已经砌起了一道又一道“高墙”,高墙之前,进攻方的士兵依旧在奋力进攻,高墙之后,防守方的军士正在努力防守。
谁也没有精力,谁也没有时间,去估计倒在自己脚下的袍泽,哪怕这人是自己的好友,是自己的兄弟,是自己的父亲或儿子。
张超的脸上,爬满了豆大的汗珠,因为他麾下的军士,虽然已经击退了敌骑的三轮冲锋,但自身也是损失惨重,只要对方再发起一轮攻势,己方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黑齿影寒的脸上,同样织满了细汗,三轮冲杀之后,云部的骑士只剩下不到一百五十尚能作战,可张超的军阵,却依旧维持着大体的形态,攻还是不攻?
她知道,张超跟自己一样,已经处于强弩之末,如果此刻发起进攻,是很可能获胜的,但如果败了呢?
败了的话,云部将失去最后的一点骑兵,同时整个云部的战力,也将大为受损。
“四郎,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张合策马停在黑齿影寒身边。几轮冲杀之后,少年的额头、脸庞、下巴上都爬满了汗珠,洒满了血滴,大红色的战袍也被染成了玫瑰色,白色的骏马也成了火红驹。
“传令全军,全速冲击,不死,不停。”
“诺!”
号角兵吹响了最后的牛角号,然后也抽出背上的战刀,加入战团。一百多匹骏马扬起的十余丈高的泥尘,在晚风的助力下,就如同沙尘暴一般,席卷向百十步开外的张超军战阵。
张超默默地看着迅速逼近的敌骑,没有多言,而是默默地抬起手中的长枪,对准冲得最快的那一骑,腰部猛一发力,长枪破空而出,穿透了半空中的浮沉,刺穿了那骑的甲胄,将他钉死在地上。
“擂鼓。”张超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咚——咚咚咚——咚!”
所有人都知道,战鼓擂响的,不是凯旋的乐音,而是壮士的挽歌。但他们,依旧无怨无悔地随着张超的白马冲杀出去,正如四百多年前,一位名叫荆轲的勇士,踏过易水去刺杀暴君时一样。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我知道自己不是人杰,更不配成为鬼中豪雄。但我知道,只要我的肉躯上,多插一支暴君的箭矢,那么日后,射向我的家人的箭矢,就会少一支。
在军鼓的送行下,张超和他麾下的百十勇士一起踏上了前往鬼门关的通途。
此时,东方的天空中,刚刚升起了鱼肚白。清鲜的晨风从战场东侧吹入,被硝烟污染之后,又打在云部的骑士们身上。
就在张超部覆灭的同一时刻,十里之外的中牟城,战斗也正式开始。然而城中的守军早就被昨晚城南那冲天的火光给吓破了胆,哪里还有什么斗志可言?俗话说军败如山倒,哪怕朱儁是百战名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带领少数亲随突围而走之外,也别无他法。
中牟一破,南边的颍川、陈留二郡便立刻失去了屏障,对董卓的军队敞开了大门。
“命令全军,转向颖阴,阳翟。”梁祯刚从李傕的大帐中回来,便立刻对众将道,“途中,官府库房可搬空,敢骚扰百姓者,斩!”
“诺!”
贪财是人之本性,尤其是对这些用命换钱的兵士来说,禁止他们发财,就等于自绝于他们,但梁祯同样不允许他的部下像牛辅等人一样,打仗的目的仅是为了钱。
因此,梁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只抢官府的库房,反正像颍川、陈留这种富庶之地,官府的库房是断然不会空空如也的。
颍川郡和陈留郡都是人口数十万的大郡,甚至爱比一些偏远州的总人口还要多,因此郡中各县的县令也不甘心束手就擒,竟是纷纷组织城中的百姓上城御敌。
这令刚刚打了胜仗的李傕大为光火。他一怒之下,命令立刻对舞阳县发起进攻。舞阳城中虽然人口众多,但因为精壮都早在关东联军进攻雒阳时被抽了去,因此,李傕等人攻城不过一刻钟,南城便宣告城破。
李傕也老实不客气,当众剁了县令、县丞、主薄等一众官员,然后就是屠城。
舞阳被屠的消息以远比梁祯军行军速度要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颍川,各县的县令无不胆裂,有的慌忙组织城中军民上城死守,有的选择挂印而逃,还有的,又想闭城死守,但又害怕落得跟舞阳县的众官员一般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