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期端着一筐书出来,听到这一段,说:“卖儿鬻女,不配为人父母。”
孟氏摇了摇头,“我和他们此后再无联系,爱恨都作罢。”
老人家看得开,贺长期也无话可说。他默默地将箩筐放下,看桌凳快要被放满,就不再折返。
“我想过会饿死,但不想这么死,就拼命挣扎。幸而那两人也饿得皮包骨头,不比我力气大,让我跑脱了。”几十年前的劫后余生,想来定是惊心动魄,而孟氏如今说起却云淡风轻。
“我拼命地跑,只在没力气时歇一歇,其余时候半点不敢停,直到遇上他。我看他衣衫整洁不像饥民,应当不至于在我死后吃我的尸体,才放心地倒下。”
“但以孟大人的品性,肯定不可能见死不救。”贺长期肯定地说。
“对。”孟氏点头道:“他救了我,但我醒来却只想一头撞死。”
少年惊讶:“为什么?您得救了啊。”
“我五六岁起便帮着我娘烧火做饭,服侍祖母,后来跟着我爹下地,刈麦插秧都能干。虽然他们给我取名‘招弟’,也更疼爱弟弟,但到底是生养我的爹娘,我总有濡慕之情在。就这样将我像卖一只鸡一头猪似的卖掉,我还有什么好活下去的?”
老人摇头失笑,感慨道:“也是他救了我,我才知道,原来只要再走一百多里,就是江南。”
“那岂不是只要再坚持……”贺今行讶然,假设半截便住了口,“抱歉。”
命运离奇。但既非亲身经历,怎知今日啼笑皆非,往时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不碍事,都过去了。我能遇到他,就是我命不该绝。”孟氏并不在意,说:“他不让我寻死。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而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极其宝贵。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趟,怎么能一遇到挫折就要死要活。他一板一眼地跟我讲大道理,教训得我晕头转向,直到我实在受不了,跟他发誓绝不再轻生。”
荒无人烟的官道边,年轻的书生见萍水相逢的姑娘冷静下来,才腾出手将面饼撕得细碎,放进水囊里泡软了,然后递给对方。
凉水饼碎有些塞牙,但姑娘却仿佛在喝滚烫的稀粥,烫得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书生看她哭成泪人,也没想起给她递块手帕,而是一丝不苟地分析:“若你在江南路还有亲戚,我给你盘缠和干粮,你寻亲去。若你孤身一人,江南并不十分太平,我给你盘缠你也不一定保得住。”
她不说话,只囫囵地吞咽,泪流不止。
而站在对面的书生拧着浓烈的眉毛,考虑了半晌,叹道:“你站起来,跟我走罢。”
姑娘猛地抬头盯着他,看他神情认真不似作假,呆愣许久,然后抱着水囊哭得更加大声。
“我从此就跟着他。他渡江水,要去国子监读书,我便跟着他来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