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各院都自己摆了一桌,连守夜的丫头们都分到新鲜的吃食和打赏银子。芙蓉院里,姚姨娘与自家女儿吃过后,说了半晌的话才依依不舍地让陆云梦离去——随后,她便叫红萼去将今日告假了的沈妈妈悄悄儿地请来,别惊动任何人。
沈妈妈瞧着五十岁上下,一双眼睛精明强干,双手有常年干活留下的粗糙痕迹,但她礼节却很好,这也是为何她能顺利被赵婆子举荐进府。她进门后先是给姚姨娘行了礼,恭恭敬敬喊了声“姨娘”。
姚姨娘将红萼打发下去守住门口,确认房内没有其他人后,才和颜悦色道,“您是当年我母亲的陪嫁,又服侍过我姐姐,还是唤我一声小姐吧。”
当年姚夫人沈氏嫁过去时总共有四个贴身的陪嫁丫鬟,头两位因为年纪稍长,在姚木莲记忆不深的时候就给嫁了人。第三个则是被姚老爷看上收了房,成了姨娘,沈妈妈闺名恬儿,是年纪最小的,是以姐妹俩小时候也都见过她,后来到了年纪沈恬儿便嫁给了姚家一个庄子的管事——本也是极好的体面人家——可当年姚家败落后她的夫君不幸被牵连,她才守了寡。后来姚家族人接济了两位小姐,沈妈妈还来照顾过一阵子姚霜儿。
“是,小姐,”沈妈妈神色一松,露出几分喜悦来,眼中亦然带着些泪光,“奴婢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为小姐办事……”
姚姨娘温婉一笑,语带怀念,“您是我母亲的陪嫁,自然也算我半个长辈……”
“小姐可千万别这么说,”沈妈妈吃了一惊,立马道,“真是折煞奴婢了!”
“您年长我许多,还曾照顾过我长姐……当年姚家人人自危,丫鬟仆从们个个儿都想捡高枝去了,只有您记着我母亲的恩情来照顾我们姐妹俩,还因此顾不得自己的儿子……”姚姨娘说到这儿微微打住,眉目间含着一股轻愁,且笑且叹,“所以当得知您在泉州日子不好过,我便立马着人去请您来了……这府里,我虽然不是正经主子,但也有几分薄面,您在厨房做工,着实有些委屈了。”
沈妈妈听到“儿子”二字,神情一动,悲从中来。
“是奴婢的儿子……没那福气……”她动了动嘴唇,极快地转移了话题,“小姐与大小姐都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只可惜了大小姐……这庆国公夫人的位置,本该是大小姐的……”
姚姨娘长叹一声,低了头道,“是咱们姚家自己人做的孽,姐姐命苦,我也……命苦。”
“当年若不是老庆国公夫人一意孤行,不肯叫大小姐入门,大小姐又怎么会心绪不畅,病中绝望去了!”沈妈妈沉浸在过去的沉痛之中,眼前似乎还浮现出了那一日,姚霜儿气息奄奄躺在床上苍白无力的模样,“……可怜我的大小姐,走的时候还不到十九岁!”
姚姨娘低了头拿帕子按在眼角,声音越发低落。
“姐姐……实在是个可怜人。”
屋外北风萧瑟,呜呜的吹着窗户,屋内的两个人都久久不语。还是沈妈妈先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说了太多,连带着引得主子也沉浸在过往情绪里,她连忙道,“奴婢失言了……小姐莫要往心里去!如今庆国公颇为照顾小姐,奴婢是看得出来的。只要小姐日子过得舒坦,二姑娘再得一门好亲事,那奴婢也算是对得住夫人了。”
感性完了,就得说正事了。姚姨娘直奔主题,问道,“你在小厨房制作糕点,每每可都是按我说的,加了料送到英娘处?”
沈妈妈点一点头,笃定道,“近来点心都是照常送去,陆大小姐那儿也依旧吃得高兴,奴婢看得真真儿的,小丫头回回送来的碟子都吃得干干净净……”顿了一顿,她才道,“小姐可是有什么疑惑?”
姚姨娘拧眉,微有不解。
“照理说……”她声线温软娇媚,带着一股子南方小家碧玉的甜味儿,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分明,“她若真吃了,应当病情越发重了才对,怎么会不见效呢?别是太医院私下偷偷又改了药方罢?”
沈妈妈摇头,“陆大小姐喝的参苏饮都是厨房炖好送去,因为怕药味儿太浓熏得屋子里到处都是。奴婢瞧过了,今日依旧是参苏饮没错儿。”
这就奇了怪了。
姚姨娘沉默不语,心中却想着她本来的计划。这附子与人参相克是懂药的人都晓得的,参苏饮也是风寒病人常吃的一种药,所以她悄悄地买通了陆云英身边一个服侍的小丫头,让她在陆云英入睡后减免炭火的分量,这样一来二去,陆大小姐便因为受凉染了病。随后她又特意送了一支极好的人参去揽翠院,等太医来开药时,自然而然地会开出参苏饮这一味汤药。再然后,她便让沈妈妈亲自在点心里磨进附子粉,且是给各位小姐的点心里都有——这样一来,谁都不会怀疑是吃食的问题。
可如今快到年关,陆云英得病也一个月了,这样剂量吃下去,却依旧什么事都没。病情虽没有好转,但也没加重,前天她去请安时还听到陆云岚安慰许氏说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姐姐没准儿是快好了”云云。
她这病怎么能好呢?她就该一病不起,下不了床才是!陆云英的病若是好了,那还有陆云梦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