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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福（第1页）

周文东开着郑亦梵的越野车，沿狭窄崎岖山道拐上苹果山。驶入树木环绕的院坝，车轮底下发出沙沙脆响。坝子上铺着一层厚厚黄叶，脚踩在上面，毯子一样柔软。寒风呼啸穿过树林，吹得黄叶满地跑。一股寒风贯入衣领，郑亦梵打了一个寒战，捏紧了衣扣，望着靠山耸立的黑巍巍楼房，吐出一口粗气，真冷清，鬼都打死人。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楼梯间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周文东高声叫喊八哥，声音在密林间空洞的回响。楼上答应一声，门打开，灯光如水泼洒出来，阴暗坝子朦胧地亮了。

上到五楼，巴海涛站在铁栅栏门前迎候。这是走廊在前的老式楼房，巴海涛把他们引进宽大会客室。屋里开着空调，郑亦梵连续打了几个寒战，坐了一会身子慢慢暖和起来。

巴海涛问郑亦梵是否初次莅临枉然斋？郑亦梵说对枉然斋主仰慕已久，今日方得拜会，颇有憾意。巴海涛说，来的人多，我记性不好，记不得哪些人来过？这话有点炫耀的意思，郑亦梵呵呵一笑。巴海涛问喝功夫茶还是一般的茶？

酒。

巴海涛为难地看着周文东。

郑亦梵笑说，读八哥时评，如品甘醴，回味绵长，如六月饮冰，畅快淋漓，更有醉里挑灯看剑，梦回连角吹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的宏大气势，还是来激越的，我车上有两瓶五十年窖藏拉菲。巴海涛笑道，跟着领导好，白天有酒喝，晚上有奶摸，人生最幸福的境界。

周文东笑着逗了一句，枉然斋功夫茶还是蛮地道的。

有好酒咋还喝茶？巴海涛笑说，有权力不用，是呆子；有女人不玩，是傻子；有好酒不喝，憨包。

郑亦梵见他言词激烈，朝周文东抛了个眼神。周文东笑着下楼拿酒去了。

郑亦梵好奇地问：八哥，枉然斋名怎么来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却是当初已枉然，巴海涛说，原想取名可待堂，后来一想，人生至此，还有什么可待的？还是枉然斋更有韵味些。

怎么想到把书斋名之枉然斋呢？

可能与我较悲观的人生观有关，也可能与我当时购买和装修这房子的心境有关。

巴海涛带他参观枉然斋。枉然斋占据了五楼三个通间六个大房间，相当阔绰。进门第一间做会客室，里间卧室。第二间外间是书法室，中间摆一块宽大厚实的红实木长桌，粗朴气派。一头摆着一只雕刻鲤鱼跃龙门的砚台，龙门一侧横卧一根粗壮的墨，砚台上墨汁残留，浮着一层黑宝石油光。郑亦梵赞了一句，墨汁色彩圆润饱满，看起来真舒服。巴海涛笑道，不说我墙上挂的书法作品，而说墨汁，郑局长真是行家，好眼力。郑亦梵不好意思说，我在公众号上经常见八哥书法作品，龙飞凤舞，精气神十足。巴海涛说，精气神只是看一个人写字的腕力和当时的精神状态，并不能说明字写得好。

郑亦梵早先看过八哥叫卖的书法作品，这会儿再看琳琳当当挂满墙的横幅条幅，要说他的字水平怎么样，还真不怎么样。内容大多是临摹古代名贴或题写古诗词，不好直接评说，便委婉地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的一位老师参观梵高名画向日葵，第一眼被向日葵无与伦比的鲜艳色彩强烈震撼，说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鲜艳亮丽的色彩，站在画作前玩味再三，久久不忍离去，据介绍，梵高也是把颜料色彩发挥到极致的一位大艺术家。老师的话让我记忆犹新，假如有机会去巴黎，第一个先去参观梵高的向日葵。

画是讲究色彩的，书法也讲究墨汁饱和度。巴海涛说，听话听音，郑局长的话说明你是大行家。

班门弄斧。郑亦梵说，八哥叫老弟就行，这里没有郑局长。

巴海涛点头称是，向郑亦梵一一介绍墙上挂的书法作品。又走进里间书画室，四面墙上也挂得满满当当，中间摆着画架，和一些用于写生的道具。绘画多是国画和水彩画，临摹古代经典作品的多，好几幅作品都是庄子梦蝶等，风格狂放不羁。画风如其人格，画作没有给郑亦梵留下什么印象，却敬佩巴海涛的勤奋多产。

转到隔壁房间，郑亦梵眼睛又是一亮。房间摆着一副架子鼓，墙上挂满各种民族器乐，琳琅满目。一只精美萨克斯管尤其醒目。郑亦梵惊奇地问，巴老师还喜欢玩器乐？

不只喜欢，年轻时和几位同道组织过乐队，在舞厅里伴奏。

面对多才多艺的巴海涛，郑亦梵不仅仅是敬佩，甚至还有说不出的羞愧。为什么人家能学到那么多东西，自己年纪轻轻却一事无成呢？微信圈有人谈到木桶理论，说木桶最短的一块决定木桶的容量。对照自己，除了喜欢锻炼，掌握了一些基本的法律知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学到，处处都是短板，每一块木板都需要补救，这是造成至今一事无成的原因吧。八哥能有今天的成就，“八哥时评”思维开阔，思想如野马纵横驰骋，汪洋恣肆，与巴海涛多才多艺是分不开的。

打开通向走廊的门，在节能灯明亮光影下，郑亦梵仿佛走进一个魔幻般的奇特世界。被严密封装起来的长长走廊，两边齐顶木架上，摆满奇形怪态的石头，清水江奇石，南京雨花石，天山石等，无所不有。西藏石色彩瑰丽、花纹巧夺天工。如果不是知道八哥记者身份，咋一看还以为走进奇石博物馆呢。为什么能干、有眼光都是别人，而不是自己呢？郑亦梵边看边犯叽咕。

中间摆着几厚朴典雅的方形石凳，石凳四面精雕各种花纹图案，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一块高高的方形石牌正面雕刻一个高大威猛的人物，高举一根粗棒，展示勇猛与神力。郑亦梵对雕刻精美图案的石牌很感兴趣，问这些石头是什么？

巴海涛介绍说石凳石牌都属于太山石敢当，过去富裕人家房前屋后，都安有石敢当，起镇宅安神护人的作用。他指着人形图案的石敢当说，这个高举木棒的人就是打鬼英雄钟馗，我猜想安这座石敢当的人家，可能因为家宅不宁，特意定制的吧。

你怎么弄到这些东西？郑亦梵非常好奇。

自己收集么？巴海涛说，宣传文化系统搞文字宣传的朋友，知道我喜欢石头，上南原出差也顺便送一些。巴海涛意识到说露了嘴，抬头看了郑亦梵一眼。

郑亦梵顿悟其中猫腻。反贪局也接到一些反映材料，说南原日报记者下去采访搞宣传报道，索取线物，油票，还有搞资源交换。各县宣传部为了能上省报，与省报驻南原记者站签约，每年支付数十万上百万有偿宣传报道服务费。表面上纯洁无暇的宣传文化领域，也存在着各种猫腻，和腐败行为。郑亦梵曾将两条线索明确的举报信提交检察委员会，建议展开调查。林检察长向朱首长汇报过，朱首长指示建设和谐社会，要以安定团结为主。意思是暂缓调查。郑亦梵只能服从。“为亲者隐”是法律界争论颇大的一个问题，他也赞成为亲者隐的观点。今晚他是以朋友身份出现，即使发现什么猫腻和腐败线索，他也会佯装不知，否则，落下一个出卖朋友的名声，他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

巴海涛为掩饰刚才的失语，说我们在网上有一个奇石群，定期到各地找石头，朋友找得了好石头，也会特意叫我过去欣赏。

华裔神探李昌钰说过自己的故事。他出任州局警长后，因为办案研究石头，也收集了一些石头，警员和朋友得知他有这个爱好，凡是看到好石头就给他送来。他觉得这个爱好会影响办案，不得不紧急中止，不然收集到的石头屋子都装不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当前有一些勤勉高官被查处，就是商人利用其特殊癖好，将其射落马下。巴海涛虽不是什么高官，也是南原名人，手里掌握着一定的宣传资源，南原日报又是市领导的必读报纸，县乡等各级机关单位官员都有在报上露脸的冲动，投其所好送两个廉价石头，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隔壁铁门响，知道周文东拿酒来了。两人离开奇石馆，穿过画室，郑亦梵被墙上三幅相同的画吸引住了。

画上，一书生与美女在寒夜相拥，坐在一颗柳树下。标题叫柳下惠坐怀图，画上题：《荀子。大略》：“柳下惠与后门者同衣，而不见疑，非一日之闻也。”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郑亦梵略有所知，相传在一个寒冷夜晚，柳下惠宿于郭门，有一个没有住处的妇人来投宿，柳下惠恐她冻死，叫她坐在怀里，解开外衣把她裹紧，同坐了一夜，没有发生非礼行为。人们以柳下惠来代表正人君子的高尚道德品质。

为什么巴海涛要画同样的三幅画呢？

巴海涛见郑亦梵关注画，解释说，这是外地三位有一定地位的官员老婆订的画，他们老公在钱财方面可以相信，唯一担心他们拜倒在女人石榴裙下，想把画挂在书房，随时提醒老公。

女人一番拳拳之心令人感动。郑亦梵心想，身边拥有知书懂礼的妻子，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家有贤妻，男人想必也不会轻易倒在石榴裙下，更不会中糖衣炮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