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扶柳来到平江府后还没见过认识自己的人,本来南安也不是什么繁华地界,当初楼子的女子听说被放出来后找不出活计,最后又把自己卖了进去,好歹还有口饭吃,扶柳听后只是唏嘘,觉得自己如今的生活已经是幸运。
春晓骤然生病,扶柳精力全都投在了公务和照顾春晓的事情,根本没考虑自己,如今听到外面的喧嚣,她很担心影响春晓的身体。
“怎么了?”扶柳的声音虽然不高,可院中护卫早已习惯听命于她,当即停下动作,另有余月在一旁解释,当听到余月说起他们是魏修表妹和表妹夫,其中表妹赵静嘉,表妹夫则是王英安,现在是两浙路下面一个县城的县令,先前则是南安县县令。
南安……扶柳瞳孔微缩,她万万没想到会在今天碰到南安县的人,而且她记得她见过曾经的南安县县令王英安。
本朝官员不许进青楼,但官家年轻的时候就被御史抓了好几次,官家一开始脸皮薄,后来发现御史也只能骂他两句,还得是那种斯文说法,一个脏字都看不到那种,官家就是无所顾忌,还和臣子探讨哪家姑娘更合心意。御史也没办法,要是因着别的事情,他们还能来个死谏,以求留名青史,现在是官家流连青楼,这要是死谏恐怕会成为千年笑话,算了,他们装作没看见。
在官家带头的情况下,青楼终于迎来大波优质客户,有钱有权,姑娘的实力也因此更上一个台阶,只是红火背后,不知多少女子日夜哭诉。
王英安自然也是去过青楼的,他在汴京还不太敢去,毕竟家底不丰,到了南安后,赵静嘉有嫁妆不缺吃喝,王英安有俸禄,还有南安县大户的孝敬,虽然不多,但对这个小县城来说已经很多了,王英安当即就要去逛青楼。
说来也是巧了,王英安只想要最红的姑娘,想要体验一番人间极乐,奈何红姑娘脱不开身,王英安又不想暴露身份,只好等待。不过鸨母看他出手阔绰,等待的时候就叫了一个姑娘陪她,并说明不另外收费,这姑娘就是扶柳。
不管是好是坏,反正王英安占到了便宜,没少对扶柳动手动脚,却担心动真格会被鸨母多收费,这才没脱衣服。如今的王英安已经认不出来扶柳,因为此时的扶柳书卷气极重,甚至因着处理公文,脸上添了两份严肃,让人一看就知道不能冒犯。
扶柳却认出了王英安,不过一开始不知道王英安是从前的南安县县令,因为他长了一张还算斯文的脸,青楼里名声却不怎么样,都说他玩女人还侮辱人,一边享受一边打骂说她们不配。
见扶柳像个管事模样,赵静嘉才算收拢了面上不耐,上前道:“不知怎么称呼?”
“你唤我柳娘子就好。”扶柳看出王英安没认出自己,心中却还是忐忑,不怎么想要和王英安说话。这番表现在别人看来倒也没那么特别,毕竟男女大防,虽然有不少人站在此处,但还得避嫌。
“柳娘子。”赵静嘉越发确定扶柳是个管事,倨傲再次浮现在脸上,她看也不看一旁的余月,只觉和这个丫头说话丢脸。
“这丫头虽然蠢笨,但也不至于是个傻的,想必方才你也听到了,我是魏修魏大人表妹,夫君乃是一县县令,因着倭人的事情弄得家破人亡,特来寻找表兄。”
扶柳的眉毛不自觉动了动,听懂了赵静嘉话语中暗藏的意思。如果她说她不知道什么赵表妹和王县令就得挨骂,骂得还对,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是从前,扶柳肯定不愿意和赵静争吵什么,她总是习惯忍让的,毕竟她除了命什么也没有,斗不过这些官宦人家。可她背后就是昏睡的春晓,她知道春晓从前便是南安县县令夫人的婢女,也就是说面前的赵氏和王英安正是春晓从前的主家。
这个认知让扶柳头皮发麻。如今重尊卑,一日为奴,哪怕日后赎籍而出,在主家面前还是直不起腰背,不然就是忘恩负义。
扶柳对赵静嘉和王英安了解不多,春晓几乎从未提过,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扶柳先前无法下个判定好坏,现在确实能给个大概结论。
“有些麻烦,也是个会折腾人的。”扶柳对面前几人有了初次评价,越发坚定了不能让她们进屋的决心。
不,不只是屋子,这座小院他们都不能进来,万一他们暗中查探,发现春晓的身份,那就会被他们抓住把柄,这样的风险实在太大。
“魏大人离开匆忙,并未将家中姻亲一一交代,我的确不知道。”扶柳不卑不亢,却连个礼都不给赵静嘉,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不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事实上这也是扶柳有意为之,这些人气焰太高,而她身份太低,必须得在言语上压过一头,不然之后就有麻烦。
“嗯?”赵静嘉的疑问几乎是从鼻腔中发出,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你就是这般和主家说话的?”
“不过是个奴仆,也敢这么和我说话?信不信我让表兄将你卖了!”
看着赵静嘉气急败坏,扶柳反倒气定神闲,她悠然道:“赵夫人,这里是魏家,不是你们赵家或是王家。”
“我的去留还轮不到你决定。”不等赵静嘉回嘴,扶柳继续道:“如今主家不在,我自然能决定谁能留在这里,谁不能。”
“就算出了差错,那也只有魏大人能处罚我,其他人怕是没这个机会。”说完,扶柳嘴角勾勒出一丝浅笑,像是在嘲讽赵静嘉的狂妄自大。
一旁的王英安半句话都不说,初见扶柳他便觉得眼熟,只是不曾想明白,现在见扶柳将赵静嘉气个半死,他哪里还有功夫想别的事情,知道如果这次进不来小院,他们今天就得露宿街头。
辛苦的日子王英安也有过,但就是因为尝过,现在才要避免。不行,他必须得留下来。
“这位管事,纵然小院由你一人主管,你这般对主家亲戚便是应该的么?”王英安甚至还懂礼地侧过身子,显得是个磊落君子,只是因为扶柳咄咄逼人,他才参与女子间的斗争。
“内人也曾在汴京冀国公府待过一段时间,老国公夫人很是疼爱,若是知道定然不会轻饶。”
“魏家乃是积善之家,怎会看着亲戚在风餐露宿,难免败了冀国公府的威名。”
“本官劝你还是谨守为奴本分,莫要替魏家招来麻烦!”最后还搬出自己的官身,狠狠压制住身为‘管家’的扶柳。
扶柳面色一僵,心知不好,方才全顾着这个赵氏,倒是将一旁的王英安给忘了,没想到他还真敢参与女子间的争吵,真是脸都不要了。
这下该则么办?扶柳脑中飞速旋转,却想不出答案,因为管家的确不能将主家亲戚朋友赶出去,而且王英安又是官身,若是不留下他们反倒会被宣传刻薄。
扶柳暗自后悔,她当王伯啸的管家习惯了,却忘记面对泼皮亲戚的方法是高位者的绝对碾压才行,早知道她就说自己是魏修远房表嫂,看他们怎么办。
余光看到王英安脸上已经浮现出得意的笑容,扶柳知道大势已去,却想着再拉扯一会,好歹保住主屋。
王英安正待开口让人带他们休息,却突然听到有男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明朗温润,仿佛山顶清泉低落,除开人间凡尘。
“呵呵,我倒是不知道冀国公府的名声由你一人决定。”秋叔岐不知什么站在阶梯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小院中的闹剧,嘴角虽然勾着笑,说得话却怎么听怎么冷。
“真是好大的威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