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和种师中身上都被泼了一身的水,他们和周围围观的杭州市民一起,将这两个高丽健仆的主人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
那铁锅悠悠地浮在水面上,突然朝旁一倾,里面灌了水,便开始迅速下沉。
在河岸这边,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突然探出身体,伸出手中一枚顶端带着钩子的竹竿,在那铁锅的锅耳上一勾——
那铁锅迅捷地转了个圈,铁锅的锅耳转向那少年。
在铁锅被注满水,沉入运河之前,那少年刚好够到了锅耳。
他随即将手中的竹竿往种师中手中一塞,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奋力一提,同时口中一声大喝:
“嘿——”
只见这名少年,鼓着腮帮子,太阳穴上爆出青筋。
他扎了一个牢牢的马步,那枚笨重的铁锅,竟奇迹般地被他少年提在手中,拖出水面。
“哇——”
周围的骂声转为惊叹声。
这可是高丽人两人一起才能拎得动的铁锅啊!
明远一时看花了眼,险些以为那提起铁锅的少年人就是身边的种师中,略一偏头,才发现种师中依旧好端端地待在自己身边,手中正随意摆弄着竹竿。
而那名力大无穷的少年,则仅仅拽住那枚铁锅的锅耳,绝不肯松手。旁人见状立即上前帮忙,七手八脚,竟把一口巨大的铁锅又从运河的水面上拖了回来。
“好功夫,好力气!”
明远和身边的杭州市民一起为那少年鼓掌叫好,种师中也将竹竿顺手夹在腋下,拼命拍手,连手都排红了。
两名高丽健仆都没能料到这一点,一时愣住了下不来台,只能转头看着那几个押伴。
押伴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其中一人只好回头再看向驿馆的驿丞和驿卒们:这世间,总是有软柿子可以捏的。
可就在这时,河对岸,驿馆那边突然站出一名士子,高声叱责那些押伴,道:“尔等还是中华之人吗?”
押伴们将脸涨得通红:“与外国往来交通大事,你一个穷酸措大凑什么热闹?!”
“穷措大”是宋人专门用来嘲讽穷困书生的称谓。
明远一瞅,那名年轻士子穿着土黄色的直裰,戴着书生巾,面貌看来文质彬彬,但也确实是穷酸。别说比不了明远,就连种师中的穿戴打扮,也远远及不上。
那书生听见押伴的话,冷笑出声道:“外交大事?你看,遇到这等事,高丽来的正使和副使有出面过吗?”
“这高丽使节都躲着不出面,只不过让两个根本听不懂汉话的仆从在此示威,到时候还不是往我等中华之人自己身上一推了事,说是我等窝里内斗,自己人欺负自己人?”
明远看着那名士子的面庞,听他的声音,越看越是熟悉。
他确定自己一定见过的,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
这名年轻士子人虽穷,话却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外面闹得这天翻地覆的,高丽使节们却一个也不出面。
回头就算是这件事情闹大,高丽使节也能将这事撇得干净。
明远想:这一手玩得真漂亮!
一面毫无顾忌地挑战着中华之人的底线,一面躲在后面自有人承担杭州市民的怒意。这些高丽使节,看来都是玩弄权术玩弄惯了的人精!
正在这时,突然有个沉稳的嗓音响起:“尔等在此作甚?”
明远一听这声音,心头放下一块大石。
很好,杭州府来人了。
是苏轼到了。
“是高丽来朝?”
明远坐在酒楼上问苏轼:“高丽是第一次向我大宋朝贡吗?”
苏轼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盏,抬头看看明远的表情:“远之,我知你因何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