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很好地打响了凤宁的名气,人人皆知夷学馆有一位会夷语的女夫子。
有人想特聘她去府上做西席,有人想雇佣凤宁专职给他家商铺做翻译,如此种种,皆被凤宁拒绝,就连礼部侍郎何楚生也追出来,说是在礼部给凤宁挂个头衔,往后礼部有差事,凤宁要帮衬,每年给些粳米俸禄,这对夷学馆来说也是扬名气的事儿,凤宁高兴答应了。
商会这次露脸,让她接了更多的大单子,还真有些忙不过来,大有昏天暗地的感觉。
她只能请乌先生帮忙,一日休沐回府,她抱了一大摞簿册到乌先生的学堂,要他帮忙译注。
没成想乌先生满口应下。
“先生,我还以为您不乐意干这些营生呢。”凤宁笑盈盈问他。
乌先生在她眼里素来极有风骨,也很有气节,不为黄白之物折腰。
哪知乌先生却是摇头道,“哪里,为师是没有你这般机灵,没想到通过这种法子挣银钱,这不,得多亏了我们凤宁,先生往后吃穿不愁了。”
凤宁猜到他是为了哄她才说好听的话,笑道,“您当然不愁吃穿,等您老了,凤宁会养您的。”凤宁心里拿乌先生做长辈,如今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她现在的进帐远不是过去能比,她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乌先生闻言面颊微微有些不自在,很快又笑若春风,“好,凤宁出息了。”
转瞬不知想起什么,他温和地抬起眼,定定看着她,略带严肃,
“凤宁啊,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扛,你还小,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多想想自己个儿,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别苦了自个儿,别人的事,都与你无关。”
比起裴浚的强势霸道,乌先生这样的温柔体贴真让凤宁撼动,她抚了抚眼角,“凤宁明白了。”
随后凤宁又神神秘秘塞了个箱盒给乌先生,
“先生,学馆人多口杂,李府我又不放心,我这压箱底的银子您帮我保管可好?”
这世上,她最信任的也就是乌先生了。
乌先生接过锦盒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他缓缓圩着气,笑道,“凤宁放心,为师必帮你看好家当。”
凤宁忽然觉着很满足,“那往后我得了银子全部交给先生。”
“好”乌先生笑了,抱着箱盒去了内室。
随后又去厨房给她做了一碗油泼面,已是九月深秋了,日子越来越凉,一碗热腾腾的油泼面简直是凤宁最大的慰藉。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
后来一次相遇是在蒋府的寿宴上。
蒋文若的母亲五十大寿,就连宫里的隆安太妃都请旨出宫,裴浚必当作陪,他并未以皇帝身份出面,而是微服私访,席间在明间陪着说话时,蒋夫人将蒋文若遣出去,与隆安太妃再次试探裴浚口风。
“若儿年纪不小了,臣妇一直念着给她寻位知根知底的夫婿,陛下以为如何?”
蒋夫人与隆安太妃一般,想让蒋文若入宫给裴浚作伴。
如此,蒋文若一辈子的荣宠保住了。
裴浚亏待谁都不可能亏待一道长大的表姐。
裴浚一身玄袍张望窗外的天光,细碎的阳光从茂密的樟桐树上洒下,树枝随风摇摆,恍若有一片光影在他跟前晃,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回道,
“城南侯府的长公子前年丧妻,前几日城南候进殿商议军务,还提起这桩,若是舅母看得上,朕可以从中保媒。”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蒋夫人与隆安太妃相视一眼,至此彻底死了心。
膳后,隆安太妃顾着与蒋夫人叙旧,不急着回宫。
天气又晴好,裴浚午膳饮多了酒,蒋文若将他请去湖边的水榭闲坐。
隔着一段波光粼粼,水面湖心岛上有一群姑娘在嬉戏。
裴浚耳力好,很容易在喧杂的人声中辨出最特别的那道。
她换了一身新裙,缂丝做的水红绣桂花褙子,梳着一个高高的凌云髻,身子本就高挑,拿着一只捕网,在一群菊花中蹁跹飞舞,十分打眼。
这个季节可没什么蝴蝶,偶尔的几只被姑娘们吓跑了,大约是许久不曾相聚,许久不曾这般畅怀,倒也玩得很尽兴。
如果说过去裴浚还当李凤宁跟他闹脾气,碍着面子不肯回宫,那么鼓楼那日的决绝,让他彻底认清,李凤宁是铁了心不想回宫。
蒋文若陪坐在一侧,就看到裴浚目不转睛盯着对面。
眼底没了过去的漫不经心和高高在上,而是浓浓的沉思以及求而不得的挫败。蒋文若与裴浚一块长大,太熟悉他的性子,他骄傲,完美,对任何人几乎到苛刻的地步,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人和事难得倒他,而现在他却折在李凤宁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