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吃了一惊,这村妇如何知悉这事?
“先生,你们这么多人过来,更兼着还有我们江州城的父母官作陪,先生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肯定是要比知府大人更高的官员下来,才会有这般排场。不知这位先生来我们青山坳,到底是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这乡野之地,竟然还有这般灵慧的女子!陆明深深看了卢秀珍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几乎都没有办法将眼睛的女子和村妇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这位……大嫂,”陆明很艰难的将姑娘改成了大嫂两个字,怎么看都不像已经成过亲的大嫂啊,他心中暗戳戳的想,可是人家说过了自己已经成亲,这肯定就毋庸置疑了:“这位大嫂,我想知道你这江南的种谷究竟是怎么种出来的?可否告知在下?”
卢秀珍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她可还记得兰如青与她的交易呢,兰如青是想要拿在北方种出江南的稻种向皇上邀功请赏的,自己的种谷也是受惠于他,怎么能轻易就将这承诺给忘记了呢?虽然兰如青托崔六丫回来与她说过,不要告诉别人这种谷是他送过来的,可他并未说让她说出如何种稻谷的诀窍——她可是在科学种田哪。
“大嫂,你笑什么?”陆明有些困惑,这位年轻妇人笑得可真是神秘。
“先生,我们庄户人家都是靠老天爷赏饭吃,若是老天不赏饭的时候,自己也得想办法应对,是不是呢?”卢秀珍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秧田,眼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感:“今年倒春寒,又遭遇暴雨,我们全家辛辛苦苦,才将这些难得的秧苗保护下来,而且现在还不知道将来会收获什么样的稻子,一颗心还提在半空呢,先生觉得我们庄户人家日子过得苦不苦?”
陆明点了点头:“确实辛苦。”
“既然先生知道我们的辛苦,那又何必再来询问这独家种植的法子?勤劳耕作是要放到首位的,而每户都有自己种田的法子,我也不知道自家的是不是就适合别人家,先生,你若是执意想要知道我家种地的法子,我想最好还是等我们秋收以后再谈,这样才更有说服力,是也不是?”
至少要拖一拖时间,问问兰如青的意思,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将这里头的奥秘给泄露出去了。卢秀珍只能找些搪塞的理由,脸上依旧是笑靥如花,可口里说出的话却很明白的婉拒了陆明,让站在一旁的崔耀祖大吃了一惊:“大郎媳妇,你可知道这位先生的身份?”
“崔推官,我只是乡野愚妇,如何识得这种能带马队出门的富贵人家?”卢秀珍摇了摇头:“不管是谁,在我家这垄稻田没有收割之前,我肯定不能乱说,若是有人用我的法子种不出来,人家少不得要埋怨我。”
陆明深深的盯住了卢秀珍,这乡野村妇说话真是滴水不漏,而且措辞很是得体,明面上说的话都是为他人考虑,句句在理,实则完全是为自己在打算。他将目光投向了稻田,忽然发现了靠近田埂之处的秧苗一片乱七八糟,不少稻秧倒伏在泥浆里,东倒西歪。
“大嫂,你们家地里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禁有些担心,是不是江南的种谷出了秧,却养不活?怎么就有一大片秧苗倒伏了呢?这可不是一桩什么好事。
“先生,这是有人故意作践我们家稻田,他们嫉妒我们家的稻秧长势好,故此昨晚到我家地里捣乱,将稻田弄得一塌糊涂。”
是时候给崔富足一家上点眼药了,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以后他家会怎么样来骚扰自家呢,卢秀珍并不怕崔富足和他婆娘,但总是有苍蝇围着你嗡嗡嗡的转,心情无端就被那群苍蝇干扰了,得想个法子让苍蝇知趣的飞开,不再围着崔老实一家转个不停。
自家是这青山坳唯一种出江南种谷来的,就连旷知府都亲自为了这种谷的事情来过问了,看起来肯定官府是很看重这秧苗的,自己当然要利用好这个机会来教训教训崔富足。卢秀珍很愉快的翘起了嘴角,嫁祸于人这种事情要看被嫁祸的对象,像崔富足崔大婶这样的人,她嫁祸嫁得很愉快。
果然,旷知府的眉头皱了起来:“谁竟然这般心地狭隘?”
“唉,说来也真是不好意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卢秀珍叹息了一声:“二十多年前,我家大伯急急忙忙要求分家,将我爹娘赶了出来,住进了一个窝棚,每年还要交十二两的供养银子给奶奶,还有粮米和四时节礼,一交就是二十多年……”
“十二两!”旷知府睁大了眼睛:“你家不过是个农户罢了,如何能交出这么多供养银子?”
“大人明鉴!大人可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里边的不对来了!”卢秀珍赶着狠狠的拍了旷知府两下马屁:“谁不这样说呢,可奶奶偏心,大伯二伯厉害,我家爹娘老实,真的就这样交满了二十多年的银子!”
第141章步步高(二)
按理来说,旷知府是不会管分家这档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今日他却真的管上了。
原因很简单,他想要在大司农派来的人面前表现表现,自己爱民如子,体察民情,这样的官员当然是值得推荐的——大司农不管吏部,可他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若是能在吏部尚书前替他说一两句好话,这擢升便是指日可待。
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保护好这垄稻田,竟然还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无知村民们来毁坏这珍贵的秧苗,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故此,旷知府脸上是一副气愤的神色,认真的倾听了卢秀珍将分家的陈年往事一一道来,期间还夹杂着崔五郎打着边鼓,诉说多年的生活不易,叔嫂两人一唱一和,真是说得听者无不为之动容,个个为崔老实家的遭遇叹息。
“幸得我大嫂嫁了过来,我们家日子才好过一点。”崔五郎点了点头:“大嫂能说会道,又不比我爹娘那般性子软糯,故此最近家中顺畅多了。”
卢秀珍决定还是要拍拍崔才高的马屁,毕竟他儿子崔耀祖还在知府大人旁边站着呢。
“这个可不是我的功劳,全是我们崔氏族长心地仁善,见我们家日子不好过,主持着重新分了家,我们家要交的银子少了,日子也好过了。”卢秀珍眼睛瞄到了衙役们后边好像露出了崔才高半张脸,山羊胡须不住的在飘啊飘,心中有些好笑,只怕崔才高此刻正竖起耳朵在听她的话呢。
“这么多年才来做主重新分家,这族长莫非前边二十年都眼瞎了?”旷知府有些气愤,摸了摸胡须道:“若真是心善,当年便该替他们公平的分了家。”
旷知府的声音不大,可崔才高却还是听得清楚,脸孔顷刻间就红了,连耳朵根子都发红了,就如喝了酒一般。他极力将身子朝后边躲了躲,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早些看到崔富足他们分家不公平的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