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你以为张继只会做‘雪霞羹’吗?”跑腿的惊讶道,“错了!”
“哪错了?”我问,“我爱吃天福寺皎然师傅做的‘蜜渍梅花’和‘萝卜甘蔗汤’,如今张继新出了小点和汤点之外的甜点,不是恰当的一品吗?莫非他还有别的新奇心思不成?”
“小的去天福寺的厨房见识过了,小师傅说:这道菜叫珠圆玉润,是用白玉芡实和莲子一起煲出来的;那道菜叫功德圆满,是将莲藕切成圆形薄片,夹着芋泥蒸出来的;还有着四方福来,是用青梅果肉混合桂花瓣儿做了小馓子的馅儿,寓意吃掉‘霉运’,福气自然来。”
我笑道:“张继倒是学以致用,真将《奇书》里面的‘奇菜’都还原出来了。”
“陆公子怎知张继有《奇书》?”
“他带着《奇书》来我的茶庐相聊,我又如何会不知?”
“原是如此,张继真是人不可貌相,上有一张嘴可以成诗,下有一双手可以制菜,乃是我大唐之奇才也!”
下午。
我请高镖头来茶庐尝茶,兰儿同在。
此番尝茶,我设在室内而非丹桂树下。
我请高镖头坐下,然后将窗上悬挂的竹帘半卷,映射出恰到好处的光影,又将一瓶新插的秋花放在近人三尺的位置,取其展枝多姿之美,才到茶席的主座上正坐,对坐在客席上的来客道:
“多谢高镖头前来,前些时日,陆羽已经制好茶饼,又与李姑娘一同对茶饼进行了改良,即碾碎成粉,以箩筛筛之、茶刮顺之,得细腻粉末,装罐或装袋存之。”
我打开瓷罐,继续道:“高镖头请看,茶之初采为新绿,其色沁人;茶之烘烤为墨褐,其色沉稳;茶之细碾为红褐,其色质朴。”
“确实如此。”高天威眼见为实,“层层工序过后,茶叶就只剩下缓青之后的岁月感了。”
高天威拿起茶勺来搅动瓷罐内的粉末,又重复了几次上舀和下匀的动作,问道:“这粉末瞧着跟铁锈似的,不知道要如何食用?可是用馒头蘸着吃?”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意。
光想着人人都跟自己和兰儿一样,以为茶粉理所当然就是用来泡水喝的,哪能跟食盐或是胡椒一般用作佐料呢?现在才猛然发觉,原来自身的常识不等于他人的认知啊!
所幸不迟。
所幸还有细细告知的机会。
“需将茶粉按照茶碗的大小和水量的多少来配比,比如镖局里的海碗,则需要半指宽茶勺取两三勺茶粉出来,没过碗底即可。再是切记莫用刚刚沸腾的滚水直接入碗,会有伤茶粉的口感,得是往里面冲上半碗温水,缓缓搅动着来成茶汤才好。”
“携带茶叶的空间是省了,但是煮茶泡茶的功夫却是多了。”高天威迟疑道,“陆公子你是晓得的,我等走江湖的大汉,哪里愿意多把时间花在这一道道有讲究的程序上?我等饮茶只为解渴,可不是像你这般打发闲情逸致的光景啊!”
“高镖头说的有理。”李季兰推了推我的左手,“是应当精简行车途中的泡茶步骤,陆羽你想啊,取水费时、煮水费时、等水变温也费时,镖师们本就行镖劳累,你何不想个节省人力的法子呢?”
“倒——”言语之间,我比高镖头还要迟疑,“也不是没有。”
“那你早说呀!”
李季兰催促道,同时像高天威投去了一个“陆羽肯定有办法”的眼神。
我却是没有什么底气,用平缓而低沉的声音道:
“那便无需取用陈年普洱茶饼,只需将采摘后的绿茶进行杀青、翻炒、晒干处理,再直接碾磨成粉即可。然后,也可完全去除煮水、等水的繁杂步骤,只舀一勺茶粉到碗中,加入刚好没过茶粉的冷水,用茶筅朝着一个方向搅拌均匀,即可得一味好茶底。”
“若是能够接受苦味,如高镖头所言,直接蘸着馒头吃也无妨;若是嫌入口苦味难忍,则正好将我与李姑娘备下的各种盐渍果脯投入到浓茶底之中,注入温水稍稍泡开,待其盐味出来,自然可以中和苦味。”
高天威道:“陆公子,你绕了一圈,还是回到温水上面去了呀!”
“非也。高镖头你可以有所选择:若是惯饮绿茶,再饮浓一点的茶粉浓汤也是无妨的。”
“不成不成。”高天威回绝的干脆利落,“江湖规矩,不喝贴着碗底的浆糊之物,免得行镖不成,反‘倒贴’。”
我自是一叹——
说是歪理吧,又有道理。
说是强词夺理了吧,又的确是我陆羽能力不足,没有满足对方要求。
“容我再想想。”
我并未放弃。
“待陆羽闭关数日,通读经典,去伪存真,学以致用,破前人之常理,成独门之技巧,定做出让高镖头你满意的好盐茶来。”
说罢,我便起身从茶室离开,走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