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汉元前几日,因为在内阁劳了心神,早年的旧病又犯了,遂召四子携妻于府中轮流守夜侍疾。
赵河明居长,守到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炉上的汤药将滚不滚,江惠云放下针线,走入院中,抬头看着南边通红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赵河明道:“来人,去把我的氅衣给夫人取来。”
江惠云道:“我没事,就是担心,你明日难做。”
她说完回过头,冲着赵河明叹了一口气,“咱们酉时不过,就知道天机寺失火的消息了,如今你再看这天,别说灭火了,我看,连山门前,的那道牌楼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赵河明沉默了一阵,才轻声道:“你去睡吧。”
江惠云走回廊上,“我怎么睡得着,享‘太牢’大祭的寺庙被烧了,不说陛下要动怒,连我都觉得不祥,这势必要查……你……我看你这样我就知道,你心里在犯难,哎……”
她又叹了一声,“从前还有小浮在你部里,她是真的好,心思活泛,又肯尽心,从旁协着你,我们这些家里人,倒也放心。如今,她被你们弄成那个样子。你也是活该,只能一个人在这儿枯想。”
赵河明直起身看向江惠云,“我刑部就玉霖一个官吗?”
“是不止,但自从她下狱,你又跟谁讲谈过?我看你自己也想问问朝廷吧,女人做官,没有犯错,为什么一定要杀?”
赵河明沉声,“慎言。”
江惠云摇头,“我怕什么呢?我江家世代都是武将,哥哥至今还在山东平叛,嫁你赵河明之前,我拿得起绣花针,也杀得了人。”
赵河明没有应她,江惠云也不在意,靠着赵河明坐下,“我们举着战功在梁京城要体面,和你们在衙门里讨生不一样,我们不在乎什么东林党,西林党,只管提着脑袋跟朝廷要钱,拎着胆子给后辈子孙赚得功勋,别的什么都不想。你们呢,你们赵家父子每走一步,都掣肘三步。既想要利,又想要清白的名声。哪有那么容易,我冷眼在你身边看了这么多年,你虽竭力尽责,可法理?公道?哪样是你真正举得起来的。”
她说得很透彻,赵河明无言以驳,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催她去安置。
正说着,外门上的家人忽然进了内院,江惠云出声问道:“这倒是什么规矩?这个时候,不在外头照看,反进里间来了。”
家人忙回道:“是外面有事,要禀告主人。”
赵河明道:“城中已宵禁,哪里来的事?”
家人取出一张字条,再回道:“是兵马司的人给主人写了一个条陈。”
赵河明没在说什么,挥手示意他进去,垂头看火,脸上的神色却不太安定。
江惠云见此,便搁置了针线,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蒲扇,“你跟着进去看看吧,不然一会儿也得召你,这药我守着,眼看也快好了。”
“也好,有劳夫人。”
赵河明说完站起身,转身即朝赵汉元所在暖阁走去。
暖阁虽未烧炭,但仍较外面暖和得多,家人替赵河明打开阁门,一道暖光就扑到了他的脚下。
赵汉元并没有睡下,甚至连外袍都还没脱,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手边还摆着二三公文,见赵河明过来,便招手示意他近前。
赵河明走进暖阁,身后的门随之关上,赵汉元将条陈递向赵河明,咳了一声,沉闷地开了口。
“王充写来的条子,天机寺火场,有人进去了。”
赵河明接过条陈,问道:“何人?”
“你的那个学生,还有北镇抚司的指挥使。”
赵河明一怔,赵汉元摇头道:“我知道你对玉霖倾注了很多心血,你不想她死。在我看来,放过她既是成全了你,也是给许颂年卖了一个人情,所以,刑部狱的买(和谐)春案,我什么都没有说,由着吴总宪与你去处置了,可如今看来,这是祸端啊。”
赵河明迅速扫看眼前的条陈,看到了“菩提塔”三个字,手指顿时一捏。
赵汉元道:“刘氏杀夫案的卷宗所记,何礼儒是被刘氏捅杀在他自己家中。至于天机寺菩提塔下面的冰窖,已经被我封埋,轻易不再见天。北镇抚司的张药,不可能知道那个地窖的存在。我问你,玉霖对刘氏杀夫这一案,到底介入了多少?”
赵河明抬头道:“她没有查过刘氏的案子,她……”
赵汉元提声道:“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她当时拼了自己官位和性命全都不要,也要在公堂上护刘氏。我就提醒过你,当把其中的原因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