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的上午,赵宁修从书院回来了。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带着个文弱的书生,同兄嫂说是自己书院的同窗,“文嘉兄是南方人,过年回家路途遥远,加上我们开春要一道去县里考学,我想着年节下留他一个人在书院实在是太冷清了,就将他请到咱们家一起过个年,没能提前同你们说一声,嫂子不会介意吧。”
人都请到家里来了,即便是现在说介意也不能把人给撵走吧,更何况苏锦绣不是那等小气的人,笑着说,“这有什么,咱家人口少,过年嘛,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你这同窗来我还高兴呢。”
那宋文嘉说是与赵宁修同龄,许是因着南方人是缘故,身量稍短些,他和赵宁修一人背着一个双肩包,清清爽爽的少年模样让人瞧着心生欢喜。
少年从身上背着的双肩包中取出一封点心、一套围棋和一盒子绒花,笑道,“贸然上门,又在节下,备了一份薄礼,小小心意,还请赵大哥和大嫂务必收下。”
要说这宋文嘉也是个懂礼貌的人,家里除了赵宁修之外就三个人,点心是给小馨儿的,围棋是送赵含章的,至于那绒花自然是给苏锦绣的,这是人家的心意,而且又是过年前后,苏锦绣没有推拒,收了东西将人迎进来,“馨儿昨儿还念叨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她看见你定是高兴。”
距离上次归家有些日子了,赵宁修也想家里人的很,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竟瞧见自己的兄长站在桌前,立时瞪圆了眼睛。
“哥,你能走了!”说着竟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刷刷的往下流。
赵含章回头,就瞧见弟弟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一旁在屋里摆弄玩具的小馨儿听到声也跑出来,瞧见这一幕,小丫头发出惊呼,“呀,二哥怎么哭了。”
苏锦绣掀开帘子就听见她的话,笑,“你二哥这叫喜极而泣。行了,你哥能下地走路是好事儿,有什么可哭的,人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若是再哭,就得被人家宋公子笑话了。”
原先同赵宁修住一间屋子的学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搬走了,宋文嘉刚巧升了等级,就住了进去,两个人年纪相仿,平日里探讨功课很多观点也有相似之处,关系很是不错,起先他以为,自己这位同窗是除了读书之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后来慢慢熟悉了,偶尔能听到赵宁修说起家里的一些事儿,知道他与自己的兄长感情深厚,若是代入自己将心比心,也能理解赵宁修为什么会哭得眼泪汪汪了。
他笑,“人之常情,我不会笑话宁修兄的。”
话虽如此,赵宁修也知道自己在人前失态了,擦了擦眼泪笑着埋怨道,“嫂子,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托人和我说一声?我若是知道,肯定早早地就回来了。”
“你知道了又怎样,是打算回来给我当拐杖吗?”赵含章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笑骂了一句,又道,“赶巧了,你回来的正好,村里人让我帮着写几副春联,我让他们吃过晌午饭过来,到时候你同我一块写。”
先前他们家院子上梁时,有不少村里人都瞧见了赵含章的一手好字,平素乡下地方没什么需要写字的地儿,可等到过年时这春联是家家户户都要贴的,起先只是兰婶子和春花婶子求上门来,赵含章帮着写了两幅,后来又是赵秀秀和吴氏一家子,也不知这事儿是怎么传出去的,到最后,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找上门来,苏锦绣还以为赵含章不会答应,正想着法替他婉拒呢,却不曾想男人竟一口应了下来。
后来她悄悄问了一回,赵含章说,“平素里你同他们打交道多些,我应了这些人,他们若是承情,往后遇着什么事儿也能多帮衬些。”经过上回外出寻人,他倒也觉着同村里人多来往并无坏处。
这年头但凡是跟读书认字沾上点关系的东西都贵,村里人来时都备好了红纸,这东西好买,村村团购上卖的还更便宜些,孙大柱年前靠着这些还赚了一笔不少的提成。
可那笔啊墨啊的太贵,一般就是由写春联的人来准备了,还有那专门靠写这个挣钱的,每副对联都要收上几文钱的润笔费,当然,赵含章是没打算收钱的,不过请他帮忙的村民来时也带了一些鸡蛋、酥饼之类的小礼物,算得上是有来有往。
赵宁修去平川书院读书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听说他也要帮着写春联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尤其是春花婶子,她今日又拿了几张方形红纸,想着让赵含章帮忙写几个福字贴在大门上,见着赵宁修和宋嘉文,立时改了主意,奔着这两人去了。
“我可是要沾一沾人家身上的文气呢,说不定我们家往后就有机会改了那土里刨食的命,也能念个书考个秀才呢。”
春花婶子这么一说,赵宁修的人气顿时就上去了,被无情抛弃的赵含章也不恼,笑吟吟地看着弟弟被人围着,一副头大的模样。
“如今宁修的脾气似是好多了,若是搁在以前,哪有这样的耐心。”苏锦绣在一旁笑着,也无怪乎她这么说,毕竟赵宁修以前可是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
赵含章点头,“是长进多了,他能静下心读书,馨儿也乖巧活泼,我瞧着这就很好。”
“自家人哪有不好的。”苏锦绣笑,又调侃他,“若是这话给两个小的听着,指不定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呢。”
毕竟当着弟妹的面儿,赵含章几乎从不夸他们,赵宁修每次回来献宝一样地说他在书院里先生怎么怎么说他功课好,都在悄悄看赵含章的表情,他是打心眼里尊敬自己的兄长,也盼着能得到兄长的肯定。
“是,可不能让他们骄傲。所以……”赵含章说到这儿顿了顿,扭头看向她,那深邃的眸子仿佛要看进苏锦绣的心里,就在她脸都要红了的时候,听到男人说,“所以,娘子才是我们家最聪明最能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