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谣烧得神智不清,一夜都在说胡话,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句“坏榛子”。起先苏倾并没在意,只当是她在外面认识的朋友。听得多了,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榛”与“祯”读音相同,如果是三教九流、乞丐混混,不会取这么复杂的字做名字。
天快亮时,墨谣的体温终于降下来,被苏倾强拉着,喂了小半碗粥,又沉沉睡去。苏倾脚步虚浮,这一夜冷热交替,他也有些吃不消。他抬手招来一名暗卫:“墨谣不在云台时,跟什么人接触,我要一点不漏的知道。”
……
没有完成的会盟,微妙地影响了各国局势。苏倾主政时,原本坚决主张联合其他小国,共同抵御秦国东扩。那些小国习惯了朝秦暮楚,哪边给的好处多些,就跟哪边结盟。早上的盟友,晚上就反目成仇,一点也不稀奇。
鲁国的礼节队伍到达秦国都城后,等待多日也没能获得秦王的召见,心急如焚时,秦王宫中忽然传来消息,秦王病重不治而亡,年轻的秦太子赢轩即位。
这消息,让那些准备投靠秦国的人,阵脚大乱。这位年轻的秦王,从未有过任何功绩流传于世,六国之中,甚至“只知赢诗,不知赢轩”。谁知道秦国能不能保持从前的实力?
还没等人们好好消化这一连串的变故,更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秦王病故时,楚王准许赢诗归国尽孝。七天丧期一满,赢诗就主动要求返回楚国,并提出三年守孝之期一满,就自愿嫁给楚王,从此秦楚联姻,世代交好。
墨谣抄写到这里,心情烦躁,蝇头小字怎么都写不好,索性把笔丢在一边。听见声响,苏倾伸手摸摸她的头顶:“不想写就休息,我来写后面。”
他把墨谣面前那一堆绢布,拉到自己面前,顺着她停下的地方,继续写下去。
“苏倾,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墨谣掩饰不住自己的烦躁,连说话都变得不客气。
“你想让我说什么?”苏倾停下笔,双眼清澈地看过来,眼角的内双纹格外清晰。
“我看见楚王宫里来的人了。”墨谣坐到他身边,扯住他的衣袖,“能不能别去?”
“墨谣,我不能。”苏倾环住她的肩膀,“这次是昭襄太后派人来的,之前多少次我都拒绝了,如果不是情形危急,昭襄太后是不会管这些事的。”
原来他都已经决定,却还是不告诉自己,墨谣越发不快,她偷看了使者送来的信件,昭襄太后请苏倾返回寿春,出任令尹,接掌楚国的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多少人一生梦寐以求,可以在这个位置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她知道,这对于苏倾来说,只是束缚,他永远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
“苏倾,可不可以为了我,别去。”墨谣反手也搂住他的腰,“你的咳嗽已经好了一些,如果继续调养,说不定可以大好。”
“不要这样,墨谣,”苏倾压住喉咙里的不适,“如果我不去,楼昭就会把持朝政,他一定会同意跟秦国联姻。联姻只能换来短暂的平静,等到秦国吃光了其他弱小的国家,楚国一样会成为它的盘中餐。我不能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些道理,墨谣都懂得,可她不想听。她连自己是哪国人都不知道,谁吞并了谁,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你回去了,我就离开呢?你还会去么?”她固执地发问。
“墨谣,”苏倾的声音越发和软,“如果楚国还在,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是楚人苏倾。可是,如果楚国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你能明白么?”
整个晚饭时间,墨谣都在生闷气。苏倾像没看见一样,把青菜和鱼夹进她的碗里,语气温和地劝她多吃一点。墨谣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饭菜端上来前,她对苏倾说,她吃过饭就要离开了。
其实她没什么东西可收拾,这之前四处游荡,从来也没带过什么行李包袱。藏蓝色的小小包袱里,只装了一件随手拿过来的衣裳。
“你不想去寿春,也可以留在云台,我会安排人在这里照顾你,好不好?你怕黑,又怕疼,留在云台,就不用走夜路,也不会摔跤,好不好?”苏倾还是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