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墨谣,正在考虑要不要趁乱逃走。她刚探出头,黄起就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不由分说往她手里塞了面令旗:“老夫要亲自下去迎战,你用这面令旗,让全体士兵随时知道我所在的方位。”
四架战车冲进混战中央,慌乱的楚军士兵,见到主帅亲自加入战斗,士气高涨,散乱的阵型逐渐规整起来,跟秦军紧紧绞杀在一起。
萧祯向城头一瞥,赤红色令旗十分显眼,举令旗的人,又是刚才那个“他”。他从背后抽出一支白羽长箭,对着那人细致白皙的咽喉,瞄准。他有些好笑地想,还是个小兵娃子呢……
墨谣的一双眼睛,正牢牢盯着黄起的身影。等她听到迎面破空而来的风声,那箭尖已经就在眼前三尺处。
前后左右都是城垛,墨谣脚下直发软,顺势把双腿一屈,贴着城垛向下溜去。白羽箭“叮”一声敲在她头盔上,巨大力道震得墨谣头昏眼花,头盔连同白羽箭一起,从城墙另一侧滚落下去。
萧祯看着城头冷笑,他几乎从不失手,只是因为一念之差,他把箭簇向上挑了一点,想看看这一箭,会不会吓破了那人的胆。
墨谣抹一把冷汗,松了口气,扶着城垛站起来。
原本等着欣赏猎物表情的萧祯,看到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人影,忽然全身紧绷,弓弦在手掌上勒出血来。城楼上,漆黑长发逆风飘飞,像黑色火焰一样跳动。黑亮的眼睛,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几分忿忿不平,四下寻找是谁放冷箭射她。
想想就知道,她一定在咒骂吧:“坏人!我命长着呢!”耳边好像真的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萧祯紧闭的嘴唇舒展,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正在喃喃低语:“我是坏人……”天知道他有多庆幸,刚才起了一点玩笑之心。
他举起左手,做出一个收兵的手势。三千金甲兵,整齐得如同只有一个人,杀出一条通路,消失在夜色中。
“将军,我们就这么撤退,是不是太……”副将鼓起勇气问,他们的将军,并不是一个轻易退缩的人。
萧祯遥遥看了一眼甩在身后的凌霄关:“我会再来,我要拿走的,又多了一样。”
楚军对这一场突然而来、又更加突然结束的战斗,如坠雾里。只有韩冲,激动得哇哇乱叫:“是武阳侯,真的是他!老子真应该冲过去,跟他单挑!哎哟,你轻点,这是活人胳膊……”
“嗯,你一个人单挑人家三千人,要多壮烈有多壮烈。”墨谣给他缠好绷带,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多耽搁了一天,墨谣生怕不能在生日之前赶回去,连饭都没吃,就匆匆上路。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听说郭善已经被救醒了,扬言要把那个杀千刀的毛贼碎尸万段。
所有一切,比起就要见到苏倾的喜悦,都微不足道。卿主,卿主,墨谣就要回来了。
她几乎不眠不休地昼夜赶路,每天在马上,都要掰着手指数好几次,终于在生日当天清早,进入寿春城。
空气里飘着濛濛小雨,墨谣深吸一口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她已经看见文泽园门口竖起高竿,挂着锦缎莲花灯,那是重要女眷及笄时的标志,方便客人来访。
原来卿主花了这么多心思,在为她准备,墨谣觉得眼睛直发烫,她抹一把,果然是湿的。
墨谣特意多饶了一段路,走到文泽园后面的小门,那里直通她和萱女的房间,她要先梳洗干净,不能就这样去见卿主。
门敲了三遍,才终于欠开一条缝。墨谣从来没有等得这么不耐烦,一见到萱女的脸,就急不可耐地往里冲。
萱女没有让开路,更没有像往常那样,搭着墨谣的肩膀问东问西。她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清楚,卿主不准任何人放墨谣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墨谣瞪大眼睛,像熊熊火堆被人浇上一桶冷水,只剩下丝丝凉气。
“卿主说,今后你就不是文泽园的人了,爱……爱去哪就去哪。”萱女满脸都是抱歉,就好像说这些话的人是她。
墨谣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景物都有点模糊,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又累又困,只想找个地方睡觉。
锦缎莲花灯那么鲜艳漂亮,院子里飘出炙烤肉食的香气……
墨谣明知道自己更应该问问原因,话一出口,鬼使神差地变了样子。她指着半空里飘飘荡荡的莲花灯问:“那这些,卿主是为谁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