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另一端,许久后他才喃喃自语般开口,“大概是八年前,我岳父生了重病,每一天都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病痛,睡觉都是靠打盹,十分八分就会醒,基本上二十四小时都在嚷着疼,嚷着要解脱,我老婆为了帮他缓解病痛,就给他买来了进口的止疼药,吃上真的很有效,起初一天只需一片,老爷子就能睡个安稳觉,后来一天两片,三片,直到一天两三盒……”
“两三盒?”
我看向他,“吃这么多身体能行吗?”
“当然不行,别说重病的人了,普通人那么吃药肝肾也受不住。”
齐经理苦涩的笑笑,“老爷子却放不下了,不让他吃药像是要他的命,他说,横竖都得死,莫不如舒服点死,可我老婆受不了,她害怕止疼药加重老爷子的病情,所以她想方设法的又开始藏药,或是把药片给换成维生素,但是老爷子能吃出来,躺在床上不歇气儿的喊,不停地骂,就在这种拉锯战中,老爷子过世了。”
我微微张了张嘴,心口酸酸涩涩。
“离世原因跟服用止疼药物无关,纯粹是老爷子病的太重,反反复复的抢救,消耗光了他所有的气血,我老婆跟着一蹶不振,用了很久才走出来。”
“她一直都很自责,总觉得要是她没有心疼我岳父,没去买那个止疼药,老爷子兴许还能多活两年,不管老爷子是不是躺在病床上,她最起码都还有父亲。”
“她不会一出门看到别人家的父母就心生羡慕,也不会消极到觉得生活和工作都没了意义。”
齐经理哑着音儿,“哪怕是面对她最喜爱的事业,她都没心思去做了,她对我讲,最期盼她能有出息的那个人不在了,最不在意她是美是丑,是聪明是愚笨的那个人不在了,无论她今生再取得什么成就,她都没办法再去跟他一起分享了。”
我脸颊忽的湿热,迅速擦了下眼底。
“其实我的感受并没有那么深刻,毕竟我对亲生父母没有印象。”
齐经理晦涩的笑了声,“但我很心疼我老婆,只能无声地陪伴她,后来我老婆还去做了心理疏导,用了两三年的时间,一点点的走出来,终于重拾了对生活的热爱。”
吐出一口气,齐经理看向我,“刚刚我突然想到,孟钦对于你,是不是也是那盒止疼药,我们相当与给你买药的亲人,一开始我们很欣慰你能通过孟钦来缓解病痛,可随着事态发展,我们又得强迫你去诫断,小萤儿,我知道你很疼,但,请别怪我们,等过个两三年,我相信你也会好起来的。”
怪?
这话打哪说的?
“齐经理,我的情况和嫂子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我直对着他的眼,“您岳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的止疼药,而我,则是主动选择,包括这身败气,都是我自愿锁住的,齐经理,您更加没有过错,从始至终,您都没有强迫我去做过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拿的主意,如果硬要掰扯个理儿,那只能是命运使然。”
每一个在红尘里摔打的人,好像都是一手拿着矛,一手拿着盾,两两相撞,交织出了人生。
齐经理的眼底反倒透出探究,“小萤儿,你很感性,可你在关键时刻又总能保持住理智,所以,我很难去界定你,究竟是感性的人,还是理性的人,你上辈子真的不是神明吗?”
“不是,我撑死只是个精怪罢了。”
扯了扯唇角,我侧脸看向窗外。
其实我这个人,往好听点讲算是目标感明确。
只要是被我认准的事,牙齿咬碎了我也会耗到最后。
但走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骨子里也有着一丝薄凉。
为达目的,我也可以不择手段,朝孟钦的心尖儿持续撒盐。
这样冷酷的我,又怎么会是神明转世。
“精怪……”
齐经理轻声道,“那你在精怪之前又是什么?”
“不知道。”
我实话实说,“什么植物吧,总之是没长心的。”
说着,我看向他,“或许,我这辈子就是来学习怎么做人的。”
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九难十劫,等我尝了个遍,大抵就功德圆满了。
齐经理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当然。
我永远都心向美好。
众生皆苦,万相本无。
只是他的人生,没我才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