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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惊蛰一(第2页)

贞仪看到了那位被一众女眷们围着说话的“印太太”,是位很清瘦的年轻妇人,发髻整洁,衣裙素雅。

面对众人寒暄,她面上始终挂着淡笑,拿双手比划着回答。

钱与龄小声告诉贞仪,印太太不会说话,自幼是个哑女,“印”并非她的姓,而是她名阿印。

阿印的母亲,是袁枚的三妹,名唤袁机。

袁机是个有名的才女,诗词在女子间广为传颂,只是早故,其事迹很令人唏嘘。

众女眷们见着阿印,便不免忆及其母袁机,听众人零散说着袁机夫人,贞仪有些好奇。

杨瑾娘便与女儿低声说起袁机生平之事。

袁机尚在襁褓时,家中便为她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对方家中姓高。

随着长大,那高家公子逐渐显露出暴戾性情,时常殴打家中人,且生得弓背斜眼,高父眼见如此,自觉不配袁家女,便主动退亲,声称儿子有疾。

彼时袁机正值少年,却不愿退亲,称:【夫婿有疾,我侍之;夫婿死,我守之。】

自此,守着高家信物啼哭,以绝食表志。

数年,高家再次登门,为免两家成仇,不得不如实说明自家儿子不成器的事实,然而袁机仍旧坚持践诺,认为既然定亲便当从一而终,无论如何都不愿退亲。

如此拖延至袁机二十五岁,拖无可拖,到底还是成了这门亲。

婚后,袁机恪守妇道与三从四德,面对其夫的虐打,她悉数忍下。其夫不允她写诗,她便焚尽诗稿。

如此数年,直到那男人染上赌博,输光了家产与袁机的嫁妆,并要将袁机母女卖了抵债,高母阻拦,却被儿子打断了牙齿。

袁机带女儿逃至尼姑庵中,让人往袁家送信求救。

几经辗转打点,袁家人才得以将袁机母女带回。

乾隆十七年,袁机随兄袁枚迁至金陵随园,自此后居于随园中,每日着素衣,不再妆点,寡居修行,很少见人。

即便如此,她也私下令人送银两捎回“婆家”,常写诗表达对婆母的思念。

在她的诗中,常将自身的不幸归为“天命”。

她郁郁而死后,将孤女托付给兄长袁枚夫妇抚养。

袁枚曾写下《祭妹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袁家小辈中也多见“合族笑姨痴”的叹息之言。

此刻亦有女眷借袁家人的话叹息:“难怪说是少守三从太认真,读书误尽一生春……”

“女子无才便是德……无才方能不遭天妒。”

有人叹是袁机读书读痴了,才情过盛而致命薄。

但无论如何叹其不幸,众人对袁机的贞坚却是无尽叹服赞扬,她吃过的那些苦在众人眼中成了她忠贞勇敢的证据。女子为遵妇德而咽下的苦果,永远是值得同情并讴歌的,这仿佛是一场独属于女子的无上修行。

修行哪有不苦的?越苦才越能修出境界门道来。

淑仪眼中有着钦佩,和一丝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向往,她有些出神地和贞仪说:“二妹妹,袁机夫人真是女子楷模。”

淑仪说着,不由看向阿印,有这样一位妇德声名极好的母亲,印夫人纵是孤女且患有哑疾,却还是得了一门人人称羡的好亲事,可见世人对袁机夫人的肯定。

淑仪想,哪怕有人嘴上不赞成袁机夫人的选择,但这份肯定,已然诚实地说明了这世间的道理。

阿印得母亲教导,也做的一手好诗,此刻有夫人笑着说,印夫人也应当将诗词刊印出来。

阿印含笑摇头,打着手语,她身侧的年长妇人笑着替她传达:“内言不出闺阃,以免贻笑大方……”

众妇人皆点头称是,小姐们也很受教,杨瑾娘也示意贞仪要遵听学习。

钱与龄却有不同的看法,她说:“我日后是定要刊印出书的。”

周围的女孩子们仿佛提早听着了惊蛰时节的雷声,一时都朝她看过去,贞仪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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